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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谈_[日]京极夏彦【完结】(21)

  那颗柿子好大啊。

  对了,

  后来我好像时常跑去那里。

  闯进庭院里,仰望柿子树。

  不对,就算不进庭院也看得到。

  从远方也能一清二楚地看到柿子树。

  我就是忍不住会看它,一看到就在意。

  季节过去,柿子全部掉光之后,不知为何,只有最顶端的那颗柿子一直挂在上头,那是一副十分奇妙的光景。实在太奇怪了,果实不摘下来就会掉落,掉落然后腐烂,都是这样的。

  没有果实会像澡堂入口的大电灯泡一样,老是单独一颗挂在上头。

  因此我在意得要命,每次看到,每次在意,所以我钻过那片木板墙好几次,仰望那棵柿子树。可是从底下看去,会被树枝挡住,看不清楚。弯弯曲曲的粗壮树枝很碍事,前端四面八方伸展的小树枝也很碍事,让我看不到上面。

  看不到呢。

  没错,从底下看不到,完全看不到。不过从稍远的地方,在那块长满鱼腥草的空地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孤零零,油亮亮。

  我清楚地回忆起那副奇妙的光景。

  不过那是记忆中的景象,多少有些变形了。

  多余的东西不见了,细节也被省略了大半,是一副有些滑稽的、漫画般的景象,但我还是清楚地想了起来。

  坑坑洞洞的木板墙另一头,比破房子的屋顶更高一些,歪歪扭扭的黑色柿子树的顶端,只有一颗又红又大的果实孤零零高挂上头的景象。

  那颗果实一直结在上头。

  一直都在。

  冬天、春天、夏天……

  年复一年,年复一年。

  不不不,

  这太荒唐了。

  才没有那种果实。

  那是我几岁时的记忆?

  不可能,怎么想都不可能。除非那是人造物,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奇怪的柿子。那颗顶端的果实比其他果实还要大,所以才比其他果实结得久吧。因为没有被乌鸦啄食,才在那里留了好几个星期吧。小时候的我觉得那很奇怪,在记忆中把这件事夸张了,只是这样罢了。

  柿子的果实,

  应该一下子就烂了。

  应该也会被虫蛀。

  嗳,是我记错了吧。记忆这东西,有时候就是会不可思议地扭曲的。

  就算是这样,我总觉得无法释怀。

  那段记忆有些可怕。

  哪里可怕呢?

  爷爷,

  爷爷死了,

  爷爷突然死了。

  我唐突地想起了爷爷过世的时候。

  我记得爷爷过世,应该是我六、七岁时的事,大概小学一或二年级吧。我的印象是这样。

  我……

  不,我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呢?

  爷爷是个木匠,听说我出生的时候他还在干木匠,但我上小学的时候应该就退休待在家里了。因为我知道的爷爷,是个总是呆呆地坐在檐廊抽烟的老人。我经常坐在爷爷膝上。不,该说是窝在他盘起的腿中吧。爷爷浑身烟味,浑身都是肌肉,硬梆梆的,可是很温暖,窝起来很舒服。

  我虽然这么觉得,却没有身体实际感受过的记忆。

  都三十年以前的事了,不记得也是没办法。

  原来如此,

  那段柿子树的记忆,是那个时候的记忆啊。

  所以我才会想起来吗?所以才会害怕吗?

  等一下。

  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最喜欢爷爷了吗?

  爷爷很疼我,从来不会对我生气。爷爷过世,我很伤心,但一点都不怕。我不可能害怕,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不,一定是那个垃圾桶。

  那个垃圾桶里面,装着和我大大不同的生物,活生生的、不晓得在想什么的虫子般的东西,所以才恐怖。我一想到它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爬出来,就觉得害怕。那颗柿子……

  不,

  柿子,柿子的果实。

  那栋废屋般的老房子……

  那座未经整理的柿子树的庭院。

  我经常跑进去,为了看柿子树。

  没错,只要进去过一次,接下来就不在乎了。因为没人会骂我,所以我一次又一次跑进去,仰望那棵大树。我介意着那颗怎么样都不会消失、不会烂掉也不会掉落的、顶端的大果实,钻进开了洞的木板墙仰望着它。

  结果,

  啊啊,

  有人,

  有人有人有人,在看我。从窗户。

  有人从窗户看着我,默默地,大概从一开始就一直看。

  全身的毛细孔倏地张开了。

  就像有虫爬遍全身似地,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想起来了。

  那栋木造的肮脏房屋,有一道面对庭院的窗户。

  从那道窗户,

  有一个漆黑的……

  一个漆黑的老太婆在看我。

  真的是漆黑色的,黑到无法形容。就像拿黑色蜡笔使尽全力涂抹般,一片乌黑。只有眼睛,眼珠里充血泛黄的眼白格外醒目。剩下的全是一片黑,虽然她的头发或许掺杂了一些白发,皮肤是黑的。就像黑色的漆碗般,黑得要命。

  那个黑色的老太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好、

  好可怕。

  漆黑的老太婆可怕死了。

  我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视线的?

  我应该一如往常地仰望着柿子树。

  我想看到顶端的、巨大的、不会掉落的柿子。

  弯曲的粗枝和无数的细枝碍着了我,看不清楚。

  我垫起脚尖,然后不经意地,真的是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

  近在咫尺的那里,赫然是一张老太婆的脸。

  漆黑的漆黑的漆黑的漆黑的老太婆,用一双暴睁的浑浊眼睛看着看着看着我。

  恐怖死了。

  我想我没有叫出声来。因为那一定不是人,都黑成那样了,才没有那种颜色的人。不,没有那种颜色的动物。那可比软炭还要黑呢。我想起来了,好可怕。多可怕啊。那……

  那究竟是什么?

  依常识思考的话,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吧。是幻觉吗?幻觉的话,这段记忆是什么?我看见什么了?我记得的是什么?这个黑色老太婆的记忆是什么?如果这是好几十年以前的记忆,这鲜明的脑内映像是什么?

  才没有那种黑色的老太婆。

  是心理作用,绝对是心理作用。可是如果是心理作用,我怎么会记得呢?

  那段记忆莫名鲜明。那片窗户褪色的木框、肮脏模糊的玻璃。颜色古怪的窗帘。我全都记得。还有窗帘与窗帘之间,那个漆黑的老太婆。

  讨厌讨厌讨厌。

  我会不会脑袋有点失常了?这么一想,我再也按捺不住了。这不可能的记忆是打哪冒出来的?是从哪里侵入进来的记忆?难道我的脑髓已经被虫蛀了吗?

  这样啊,被虫蛀了啊。

  是那颗垃圾桶里的柿子搞的鬼吗?

  斜对面的老爷爷实在太可恶了,居然给我那种东西。明明就是个没工作的老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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