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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88)

  总之,印象中该处似乎是个高地上的湿地。

  最不可思议的,是光。

  记忆中,年幼的公房卿浑身发着光。

  抱着公房卿的女人亦如是。

  这倒是记得十分清楚。但这光不似油灯照明,记忆中并不耀眼。抱着自己的女人、和自己的躯体所发出的,是宛如戏里的樟脑火,或飞萤尾端般朦胧的光。

  公房卿记得自己被抱在女人怀中。

  此女十分惨白。至于是如何个惨白法,可就难以形容了。也不记得赋予自己这种印象的,究竟是女人的脸色、还是衣装。公房卿仅表示女人浑身惨白且发着光,自己的躯体亦如是。

  当时,公房卿被温柔地抱在女人纤细的臂弯里,紧抓着她帷子装束般的衣裳。手中那柔软布料的感触,至今仍能不时自记忆中唤起,但却不记得女人肌肤带有丝毫体温或气味。

  在此之前的一切均不复记忆。

  所有记忆均是自此突如开始。

  如此经过了多少时间,印象亦十分暧昧。

  后来。

  有个男人现身。

  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惶恐。

  男人一见到女人便畏惧得直打颤,恭恭敬敬地低头跪拜。

  被抱在女人怀中的公房卿,低头俯视着跪在满地泥巴中的男人。

  两人说了几句话。

  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记不得。

  或许不该说是记不得,而是当时的公房卿还是个稚龄娃儿,听不大懂成人的话。男人虽满身泥泞,但也不敢起身,女人则是不断向他说着些什么。

  唯一清楚记得的,是女人的嗓音清脆,宛如铃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

  接下来。

  女人将公房卿递给了男人。

  男人的衣装质地干燥粗糙,带着一股麝香般的气味。

  公房卿一被抱进男人怀中。

  铃,刹时一阵铃声响起。

  紧接着,公房卿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振翅声。

  连忙转头望去。

  只见一头硕大无朋的青鹭。

  正在一望无际的夜空中翱翔。

  鹭鸟发着磷光般的光芒——

  消失在澄澈的夜空中。

  男人紧紧抱着公房卿。

  紧得连指头都要掐进他的肉里。

  此男——

  「便是由良胤房,即公房卿之父。」

  剑之进说道。

  「公、公房卿之父?真是出乎意料。」

  这故事听来还真是含糊。

  「那么,当时抱着公房卿的女人,又是何方神圣?」

  这我也不知道,剑之进一脸纳闷地回答。应是母亲或奶妈罢?揔兵卫说道:

  「都抱着娃儿了,还会是什么人?」

  「不,看来应非如此。其母当年业已亡故,自此描述中亦不难确定,此女绝非奶妈或奴婢。」

  「何以如此肯定?」

  「若是奶妈,胤房卿何必对其低头?当时此人可是整副身子跪在烂泥巴里,叩头叩得满脸泥泞哩。」

  「这……」

  与次郎试着拼凑出一个解释:

  「或许是为了央求该女将娃儿还给他?」

  「央求?你这意思是,公房卿原本是被什么人给绑架了?」

  「傲视天下的公家向个奴婢——噢,还不知道是否是个奴婢,总之,堂堂大汉向个女子平身低头,甚至不惜跪坐扣拜苦苦央求,看来应是为了确保爱子的安全罢?」

  「有道理。」

  我竟没想到能如此解释,剑之进说道:

  「若将之解释成一个绑架娃儿的女人将娃儿归还其父,这情况就多少能理解了。」

  且慢且慢,揔兵卫打断俩人的对话道:

  「喂,这推测未免也太直截了当了罢?」

  瞧他一脸惊讶,看来是无法接受两人的推论。

  「若是不知抱走娃儿的男人是谁,也就没什么好说。但剑之进,你也说过该男乃公房卿之父。若是其父……」

  公房卿哪可能问不出该女是何许人?揔兵卫拍腿说道。

  「试着加以思考罢。哪管这奇妙回忆是如何朦胧模糊,哪管当事人当年是如何年幼无知,若有心追究,总有机会问出个真相不是?仅需稍事询问其父该女究竟为何人,不就能得个答案?若其父回答不知,或许便代表当事人记错了。若是知道,理应据实回答。即便事发至今已过了四十年,也不代表毫无机会查个水落石出。难不成是当事人自个儿没问?还是其父也在事发不久后便告辞世?」

  「据说曾询问过,但其父拒不作答。」

  话毕,剑之进伸手将鬓毛给拨齐。

  「这可就离奇了。」

  揔兵卫脸色益发不悦地说道:

  「为何——拒不作答?」

  这我哪知道?剑之进回答。

  「不知道?你这回答未免也太离奇了罢?拒不作答——听来活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其父已承认的确曾有过这件事?」

  「公房卿表示自己曾数度询问,但每回被问及此事,胤房卿均是一脸愁容,并严斥万万不得问及此事。」

  「不得问及此事?」

  亦即,此事的确曾发生过?揔兵卫自袖口伸出两支毛茸茸的胳臂,环抱胸前说道。

  时值隆冬,这莽汉随意露出肌肤却毫不在意,直教人为他打一身寒颤。

  「但再怎么说,人化身成鸟,振翅飞离这等事儿,听来只会教人笑掉大牙,岂还需要为此争论?这故事的确怪异,但这状况要来得更为怪异哩。」

  「总之,有只会发光的鹭鸟就是了。」

  与次郎打断揔兵卫嘶哑的嗓音说道。

  揔兵卫接下来要说的,想必颇为有理。但与次郎并不想听这类道理。

  于某个不知名的高原湿地,一个抱着娃儿的女人化为发光飞禽振翅而去——与次郎整个脑袋已为这幻想般的场景所占据。

  没错,剑之进说道:

  「有个女人化为发光飞鹭,飞上天际扬长而去。总而言之,与次郎稍早为咱们朗读的《里见寒话》与《耳囊》,都是极为有趣的故事。不过,这该怎么说呢……?」

  「的确,这些故事是不足采信。」

  这下连袴的衣摆都给卷了起来的揔兵卫说道:

  「原来如此呀。若是出自华族出身者之手,史料或许就值得采信。这下,我也能体会你为何不打算让那幕府要人之子一同商议。不过,剑之进,你实在是太杞人忧天了。」

  「我哪儿杞人忧天了?可别忘了,正马之父曾是个佐幕派的急先锋。对他而言,朝廷可是——」

  但不是老早退隐了?揔兵卫这莽汉回嘴道:

  「哪管原本是个老中还是旗本,这些个前幕府时代的官衔,如今哪还有什么影响力?武士的气魄,可不是来自官衔呀。剑之进,仔细想想罢,德川的御三家,如今不也都成了华族?诸侯大名与殿上人,早已没什么区别。真不知那以洋鬼子自居的败家子,在这年头还有什么好神气的。即使今天把他给找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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