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后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89)

  不过,揔兵卫突然低下身子,一脸恶意地说道:

  「剑之进,想必你心中也是这么想的罢?」

  「怎么想?」

  「就是——没这种事儿。想必正因你如此认为,才会感觉与次郎所朗读的内容令人质疑。是不是?」

  「这……」

  剑之进无法回嘴。因为真的教他给说中了。

  「你打心底认为此事不足采信,但若推论这些纯属捏造,便等同于认为公房卿所言不实。但虽令人难以置信,也没胆轻易斥华族所言为无稽,因此才会如此犹豫。我说的没错罢?」

  话毕,揔兵卫不由得放声大笑。

  「不过,若连公房卿本人都不相信,哪可能找上你这傻子商议?毕竟公房卿其与其子均为鼎鼎大名的儒学者,岂有可能胡乱谈鬼论神?」

  「但这可是公房卿自个儿叙述的。」

  如此一来,不就代表是他记错了?揔兵卫说道:

  「毕竟那不过是个幼子的经历。被递交其父时,或许背后正巧有乌鸦飞过。从这叙述的说法听来,的确像是那女人化成了飞鹭,但这种事儿哪可能发生?」

  的确不可能发生。

  但,即使如此……

  「为何又提到信州?」

  与次郎问道:

  「剑之进,记得稍早你曾问到信州什么的。难不成这件事儿,与信州有什么关系?」

  「正是在信州发生的。」

  「何以见得?」

  其实,这故事并非到此为止,剑之进搔头说道。

  原本经过细心整理的头发,就这么给他抓成了一团杂乱。

  「若仅到此为止,即便是我,也要认为是公房卿记错了。噢,若非记错,我也要认为或许是公房卿自个儿误判、或看走了眼,要不就是他自个儿的幻想。」

  「反正不管怎么看,此事都像是误判或幻想罢。」

  「不过,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话毕,剑之进便紧紧抿起了嘴。

  「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没错。由良家极为富裕,故公房卿时常出外遨游。不过,并非所有公家自幕府时代就是经济宽裕,而如今的公卿与华族,日子甚至较当时更为严峻。有些甚至因生活过于拮据,积欠了终生无法偿尽的债务。这全都是被迫废止家业使然。」

  家业大概是些什么?与次郎问道。

  所谓公家,之于侍奉将军的武家,指的不就是侍奉天子的对象么?照这么来说,天子所给予的钱财不就等同于俸禄?剑之进顺从地回答。

  「一言以蔽之,华族的家业,大致上就是些知识或艺道(注:指艺术或工艺之道,涵括能乐、歌舞伎、人形净琉璃等表演艺术,以及邦乐、茶道、华道、香道、书道、盆庭等传统工艺)罢。家家都有些诸如琵琶、蹴鞠(注:中国古代的足球运动,亦曾传至朝鲜、日本、越南等国)、或古今传授(注:解析、考据《古今和歌集》亦作《古今集》歌风的学问,分为御所传授、地下传授、界传授三种体系,多为秘传)一类的传承,故得以靠传授这类技艺糊口。除此之外,尚有发放检定资格等权利,即诸如授与检校(注:江户时代设有管理盲人之自治组织,名曰当道,受寺社奉行管辖,亦设有别当、勾当、座头等共七十三段盲官位阶,检校为位阶最高者,须通过平曲、地歌三弦、筝曲、针灸、按摩等检定方能获授。得此位阶者,可着紫衣,持两撞木杖。最高位的检校享有与十五万石大名相等的权威)位阶一类的认可权。」

  「是么?」

  这些事儿,与次郎还是头一回听说。

  「噢,原来座头为了争取检校位阶前往京都,就是为了这个?」

  「如今应是不同了。成为检校需要相当程度的费用,故座头个个都得拼了老命存银两,只为向公家大人缴纳认可费(注:由于成为检校者得享优渥收入,故自元禄时期起,此位阶可以高利出租,为此缴纳的租金,正式名称为座头金或官金)。」

  「原来如此。那么这位由良大人,也是个检校?」

  「不,并非如此。公家糊口方式,其实是家家不同。由良公房虽出自儒学世家,但据说年少时比起儒学,对神道、国史、地志等学问更感兴趣。曾如菅江真澄周游诸国,亦曾如林罗山(注:江户时代初期之儒学家,热中钻研朱子学,于一六○五年以二十三岁的弱冠之年,成为德川家智库,对制定幕府初期之政治、礼仪、规章、与政策法令等贡献良多,对儒学之推广亦是功不可没)四处探听宗教祭祀之由来或传承。虽然平日多忙,大概也走不了多远。但其实……

  「其实什么?你就别再卖关子了。」

  揔兵卫催促道。

  剑之进神情益发严肃地说道:

  「事过二十年后,公房卿曾亲自造访信浓。」

  「终于提到信浓了。」

  最初便提过了,剑之进说道:

  「当时,公房卿便于信浓——发现了那地方。」

  「什么地方?」

  「不说你们也猜得着。」

  「难不成是——他被那女人交给其父之处?」

  噢?揔兵卫失声喊道:

  「他找、找着那地方了?」

  「似乎是如此。而且在该地——公房卿又见到了那睽违二十年的青鹭。」

  「指的可是那只鸟?」

  是那化为鸟的女人——剑之进说道:

  「公房卿见到了那女人。而该女以鹭鸟自称。」

  闻言,与次郎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肆】

  翌日午后,与次郎只身造访药研堀。

  当日天气晴朗,但颇带寒意。

  除了与一台疾驱而去的人力车以及一个小伙计所推的三泣车(注:手推车的一种。轮小、棒长,车台后方装有铁架,供年幼学徒或伙计运货使用的手推车。童工可能为推车辛劳而泣、被人抢饭碗而泣、再加上车轮发出的声响类似哭泣声,故得此名)擦身而过,沿途连一个人影也没瞧见。或许是适逢旧历新年使然,四下一片静悄悄的,仿佛全城居民都消失了似的。

  在巷弄中拐了几个弯儿,一片江户风情刹时映入眼帘。

  药研堀隐士一白翁的居处九十九庵,便座落于这片江户景致中。

  门前可见小夜正勤于洒扫。朝她打了声招呼,小夜便笑着回答:

  「噢?与次郎先生。今儿个也是一个人来?」

  「是的。近日大伙儿老是凑不齐。不过,也无须硬是把咱们凑齐不是?若是每回咱们都要像蚂蚁似的成群结队上这儿凑热闹,未免也太叨扰了。老隐士人在么?」

  当然在,小夜面带益发灿烂的笑容回道:

  「奴家总劝他老人家还走得动,若要身体安泰,偶尔也该出门走走,但他就是不听劝。就连警告他老眼昏花,别再读那么多书……」

  同样是不听劝,小夜继续说道:

  「哪管是碰上兰盆节还是年节,也不肯换个行头。根本不谙酒性,却一过年就频吃甜嘴,一点儿也不懂得应景,真是教人没劲儿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京极夏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