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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91)

  「所以,这不过是恶意中伤?」

  当然是恶意中伤,剑之进瞪着与次郎说道:

  「否则还会是什么?只不过,毕竟无风不起浪。」

  「意即,公房卿真是魔、魔物之子?」

  喂,如此胡言乱语,岂不失敬?剑之进语带怒气地斥责道:

  「竟敢如此污蔑华族大人?你这家伙脑袋可真是简单,若是如此,这流言岂不就是事实,而非谣言了?总之,试着想想以下两点。一是由良家坐拥财富一事,二是据传家中富贵乃是公房卿召徕的。」

  「公房卿召徕的?」

  「至少,外人均认为由良家是打公房卿出生后,才开始坐拥万贯家财的。虽不知这究竟是虚是实,但自当时起,由良家的确是开始富裕了起来——」

  有多富裕?老人突然问道。

  「这……其实也称不上富可敌国,不过是在公家泰半过得三餐不继时,由良家仍能确保衣食无虞罢了。」

  原来如此,老人颔首问道:

  「那么,如今又是如何?」

  「如今……」

  似乎便颇为清苦了,这巡查面有难色地说道:

  「公房卿有多位弟弟。其父过世时,公房卿并未继承所有家产,而是兄弟共同配分。公房卿原本便是清心寡欲,其子公笃先生开设私塾时,亦曾援以不少的经费。此外,四年前添了第五子,公笃先生亦于去年添了一个娃儿。」

  「子与孙相继诞生?不过这第五子,岂不是开设私塾之公笃大人之弟?」

  同为兄弟,年龄岂不是颇有差距?与次郎惊叹道。想必差个十八、九岁罢,剑之进说道:

  「总之,这该怎么说呢。俗话有云穷人多子孙,日子过得想必是颇为清苦。不过,毕竟私塾颇受好评,与其他公卿华族相较,至少算得上是衣食无缺。据说居于府内之华族大人们,负债总额业已高达两百万圆,有些华族甚至倾家荡产,都无法清偿债务哩。」

  「那么,由良大人如今是否仍节俭度日?」

  「想必是罢。日前,在下曾与其面会。方才发现此人竟是如此和善。原本还以为既是华族,应是个拘泥形式的人哩。据说若非本人谦虚禅让,否则早已于新政府中任高职了。依常理,这等人物应不至于与卑微如在下者随意交谈才是。」

  有理,老人两眼茫然地说道。

  看这眼神,似是又忆起了些什么。

  「倒是,公房卿如今是什么岁数?」

  「据说是四十九岁。」

  已是四十九岁了?一白翁语带感叹地说完后,又数度颔首。

  「噢,竟然打了这么个岔,还请多多包涵。剑之进先生,这故事应是还没说完罢?」

  「是的。」

  老隐士果然是明察秋毫,剑之进先如此奉承,接着又朝与次郎瞟了一眼,方才继续把话给说下去:

  「方才在下亦曾言及,公房卿有多位弟弟。不过,其母似乎是一生下公房卿便告他界。弟弟们皆为……套个市井小民的说法,皆为其父之后妻所生。公房卿之母是个门当户对的公卿千金,与其家至今仍有基于亲戚关系之往来。噢,此事似乎仅能靠市井小民的说法解释——不过……」

  「可有什么问题?」

  「噢,不过公房卿这亲生母亲,和娘家似乎颇为疏远。出于好奇,在下曾稍事查探。却发现别说是其母之出身,甚至连是否真有此人都无法证实。」

  「或许乃其母并非公家出身使然?」

  这在下就不知了,剑之进说道:

  「这可不同于调查神乐坂艺伎之出身。既然无人犯罪,便无从明目张胆深入探查,但倒也查出了个朦胧的轮廓。首先,公房卿之母并未留下任何与其出身有关之记录。至少绝非以胤房卿正室之身分享尽天年。而由良家开始变得阔绰,似乎是在公房卿出生之后。此两点,便成了公房卿乃魔物之子这谣言的根源。」

  「不无可能。」

  一白翁语带悲戚地说道:

  「看来这位公房卿,日子过得并不幸福哩。」

  这番话的语气与其说是带同情,不如说是带歉意。

  从老人的语气中,与次郎听出了一股微妙的激动。

  但也不知此类中伤,是否有传进本人耳里,剑之进说道:

  「总而言之,此类不祥传言,的确是有此一事实为依据。噢,虽说是事实,也不知这究竟是否属实——由良家之财源、与其母之出身,自胤良卿辞世后,悉数无从探查。但这背景,与公房卿记忆中这桩往事,似有某些微妙的符合。」

  「诸如?」

  嗓音虽嘶哑,但老人这问题还是问得魄力十足,吓得剑之进连忙端正了坐姿。

  「诸……诸如公房卿乃当地出身卑微、但颇具财力的乡士之女与胤房卿所生。若是如此,按常理双方是不可能结为连理,毕竟由良家至今仍属华族,非门当户对者联姻,于幕府时代更是不可能获允许。因此,公房卿便可能是个落胤,即俗话所说的私生子。不过……」

  「不过什么?」

  「若胤房卿当年不希望结果如此,情况又将是如何?虽无法娶此女为妻,但或许可能求此女留下两人的骨肉。」

  原来那场面也能如此解释。

  抱着娃儿的,是公房卿之生母。

  父亲胤房卿则是为两人无法成婚向其母致歉,并求其让予两人所生的骨肉——这解释的确不无道理。

  「如此解释,或许有位高权重者以淫威胁迫之嫌,但维新前对非门当户对者是如何严苛,绝非今日之风气所能比拟。或许对其母生家而言,此乃一值得感激莫名之恩情也说不定。」

  「因此,方向由良家提供经援?」

  与次郎如此说道,剑之进随即回答:

  「这的确说得通。也就是一个原本身分卑微的庶子,教有头有脸的世家给纳为嫡子。虽不知在如今这时世会被如何看待,但依四十多年前的眼光看来,世人可就要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了。毕竟这公家家境贫寒,为了子孙的生计着想,当然是能为其准备些银两最好。况且,对胤房卿而言,妻子身故后添了个娃儿总是不大得体,只得赶紧为娃儿定个身分——」

  切勿凭臆测论断,一白翁以罕见的严厉语调说道。

  「是。」

  剑之进仿佛胡须下开了个大洞似的,惊讶得应声后连嘴也阖不上。

  对不住对不住,这下老人突然又恢复了原本的和蔼语气:

  「老夫虽知剑之进先生并无恶意,但仍认为此事不宜以臆测推敲断之。即便事实真是如此,有些事儿终究是不宜道论,尤其与生死相关之事最是如此。老夫也是出于一片关心,方才如此奉劝。」

  对不住,在下的确是过于轻率了,剑之进致歉道:

  「但——」

  剑之进先生,老人说道。

  「噢,是。」

  「公房卿找上先生,是为了什么样的请托?」

  「噢。」

  即使天气不热,剑之进依然频频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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