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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92)

  「这……当然是向在下询问鹭鸟是否能幻化为人、可否发光等事儿。」

  「原来如此。不过,先生稍早得到的答案,岂不是丝毫没回答这些个问题?」

  「这……」

  的确是如此。

  与次郎与剑之进不过是以绝无可能发生这等事儿为前提,进行一番议论推理。两人均认为不可能之事,必有某种可解释之内幕,或此奇妙记忆中,必有某种特殊之隐情。

  俩人仅针对此隐情作一番推论。

  不过是试着将种种状况重新排列一番罢了。

  但是……

  「想必大人想听的,并非这类答案罢?」

  「这……」

  想必是如此,剑之进低下头回道。

  「再者,老夫虽不知详情如何,但毕竟是与大人自身、以及其父相关之事,想必剑之进先生于如此短期内查证之结果,公房卿自身均已知晓。但即便如此,大人仍欲解明自己那体验究竟为何。是不是?」

  「或许——的确是如此。」

  「鹭鸟是否真有可能幻化为人、或大放光明——想必两位先生打一开始,便未曾打算将此可能性纳入考量。故此,既已作如是想,剑之进先生只消回答大人鹭鸟绝无可能幻化为人,亦无可能大放光明,一切纯属大人误判,不就成了?」

  此言果真是一针见血。

  自始至终,公房卿均未提及调查此事之目的,乃助其确认自身之出身。亦未表示欲澄清该女究竟是何人、或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果真不能幻化?」

  不知何故,与次郎突然打岔问道:

  「鹭鸟绝无可能幻化——是否真为正解?」

  「这……」

  老人眯起周遭皱纹满布的双眼说道:

  「应无此可能。故这应是大人自身之误判没错。但若以误判解释此事,则当年将公房卿抱在怀中的女人,便是个有血有肉的常人了。」

  原来如此。

  这下事情便开始带点儿现实味了,老人继续说道:

  「若是常人,便得追究此女究竟是何许人、为何作如此举止。如此一来,必将重蹈如剑之进先生方才那番无益推论,荒唐臆测之覆辙。对此,老夫是不敢苟同。」

  「意、意即……」

  剑之进抬起头来,挑高眉毛说道:

  「老隐士可是认为,毋宁将之视为妖物,较为妥当?」

  「如此一来——大人岂不就成了妖物之子?值此文明开化时世,此类身分必将遭人歧视。相反的,昔日世人对此可就包容得多。毕竟古时有此身分者可能扮演两种角色,可惜,如今其中一种业已不复存在。只不过,即便该女果真为鹭鸟所化,理应也不至于对公房卿如今之立场造成任何威胁。」

  的确是不至于造成威胁,剑之进说道。

  「若是如此——只消再向大人提及与次郎先生搜来的《里见寒话》及《耳囊》等,以补述自古便有鹭鸟可发光、亦可能幻化为人之说法,似乎更为妥当。」

  一如往常,一白翁这番见解,听得与次郎由衷佩服。

  倘若事实真是如此,若公房卿长年均是如此认为,或许这番解释最为恰当。

  即便认为这情况有失合理,加以否定亦无法将这记忆消除。即使真是幻视、幻听,对本人而言依然是个现实的记忆。或许援引与此记忆雷同之例作一番解释,方为上策。

  ——但还真是俗气呀。

  原来所谓文明开化,就是如此俗气?与次郎心想。

  容老夫再为两位添些史料罢,老人说道,接着便朝小夜招呼了一声。老人住处史料藏书甚丰,此类文献想必是不少。

  不过——但小夜拉开纸门的同时,剑之进却开口喃喃说道:

  「怎么了?」

  老人略带惊讶地望向这位巡查大人问道。

  「噢,在下认为老隐士所言,的确是至为合理。但若是如此,二十年后那桩事儿,又该作何解释?」

  「噢。」

  与次郎失声喊道。

  竟然忘了还有这么回事儿。

  二十年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儿?老人问道,但也不知何故,老人却抬头望向同样是一脸纳闷的小夜。

  二十年后,大人又与该女重逢,剑之进回道。

  【伍】

  信浓国位处深山之中。

  当时,公房卿正自京都下镰仓,循上道经相模行至武藏上野,朝信浓国盐田庄而行。

  据传,盐田庄乃北条义政隐栖之地。

  原本是为尽览《古今和歌集》中歌咏的浅间山而踏上这段旅程,但途中兴致却给吸引到其他地方去了。由良乃文官家系出身,再加上家中又以儒学为业,公房卿自幼便对地志、历史、及信仰怀有浓厚兴趣。

  抵达盐田庄稍事逗留后,年少的公房卿复沿千曲川而行。

  虽说是旅行,但自其公家身分,不难想见应非声势浩大的大名旅行,沿途过的想必也是以石为枕、以地为床的日子。

  抵达松原一带时,公房卿告知巡查也不知是何故,自己突然想入山走走,因此便披荆斩棘,踏入了无路可走的山中。

  公房卿表示,也不知此山为何名。

  甲斐信浓山峦众多,来自他国者,根本无从分辨。但自出山后便行至诹访研判,应是蓼科山或天狗岳等自巨石山巅进入的山。

  沿途斩草拨木循兽道而行,走了好一段后,视野刹时豁然开朗。

  原来自己尚未下山。

  虽未下山,但此处似是一片湿地。

  积水处处可见,草木岩水亦不见任何雕凿痕迹,看来应是一片人迹未至的荒地。与其说是山中,毋宁像是天涯海角才可见到的景致。

  公房卿当时作如此感想。

  就这么茫然眺望了半晌。

  直到夕阳西下。

  周遭先是徐徐转为一片茶褐色,待西方天际化为一片通红,夜幕也于此时随之低垂。就在此时——

  在这片黄昏景致中。

  公房卿突然忆起那遗忘经年的情景。

  发光的女子、发光的鸟。

  伏跪于地上的父亲。

  思及至此——不由失声呐喊。

  这也是理所当然,与次郎心想。

  尝言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三、四岁的娃儿,便已具备完整人性。自当时起便占据脑海一隅的长年记忆,突如真现实景色般浮现眼前,岂不教人惊讶?

  而且,还是如此偶然。

  试着想象公房卿当时的心境,与次郎不由一阵头晕目眩。不知那感觉是犹如进入一幅锦绘中神游,还是犹如遇见读本中的人物?

  想必是场难忘的奇遇罢。

  不过,这不仅是场奇遇。

  公房卿踏入这片荒地四处观望。理所当然,当时的场所与情景,在记忆中已不复鲜明。但无论如何,还是该仔细确认一番。

  或许,这不过是误判罢?

  与次郎心想。毕竟看来相似的地方多不胜数,除非有什么特征,否则生在哪儿的草木,看来都是一个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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