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被诅咒的木乃伊_[日]岛田庄司【完结】(21)

  “可是福尔摩斯是大名鼎鼎的侦探啊,既要隐瞒他患重病住院的事实,又不能随便乱说他被街上的流氓打死了,所以我心急如焚地杜撰出莫里亚蒂这个世纪大恶党的故事。因为太匆忙的缘故,这故事很难与以前的说法首尾呼应。而对福尔摩斯来说,他已经无法把我杜撰的故事和现实区分开来,更伤脑筋的是,他把过去的莫里亚蒂这名家庭教师当成是真实的人物,这就更难收拾了。他只要见到古怪的人物,便不分青红皂白地称为莫里亚蒂。”

  “更有甚者,许多读者指摘《最后一案》有太多矛盾之处。他们质疑,瑞士人很善于搜索遇难者,为什么找不到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莫里亚蒂的助手莫伦上校是英国数一数二的神枪手,为何他用石头丢掷躲在悬崖壁上的福尔摩斯,而不开枪射击?还有,福尔摩斯去西藏地区和拉萨流浪,但在1890年代,正确来说1903年之前,拉萨严禁欧洲人进入……这些指摘几乎令虚构的事实现出原形①。遗憾的是,最近福尔摩斯的脑子又有点不正常了……你看这个。”

  注①:见福尔摩斯回忆之《最后一案》与福尔摩斯归来记之《空屋探案》。

  华生先生聊起额前的头发让我看,额头有一个大肿包。

  “昨晚我正在睡觉时,福尔摩斯突然用平底锅袭击我,我花了好大劲儿才让他的歇斯底里情绪平息下来。”

  华生说罢,把脸贴在餐巾上,可能肿包撞到桌面了,他发出呻吟声。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才好,突然想起不如说说我的老师克雷格先生好了,因为他也是一个怪人,我经常吃他的亏。如果讲这个话题,或许能稍微安抚华生先生的情绪。

  我一提起克雷格博士的大名,华生先生马上问我是怎么认识的?我说是透过伦敦大学威廉科尔教授的介绍。华生先生又问克雷格是怎样一个人,如果方便的话能说给他听吗?我说克雷格是个怪人,我倒正想找个人一吐苦水,于是我详细介绍了克雷格的情况,大意如下:

  克雷格先生是非常古怪的爱尔兰人。假如认为福尔摩斯也是怪人的话,那么贝克街就是古怪人物的集中地了。

  克雷格先生沉默寡言,平常从不说俏皮话,或许他以为自己是办事非常严谨的人吧。老师的兴趣对象完全集中在莎士比亚上,为研究所需,经常会去大英博物馆查阅数据。

  老师平日根本不外出,凡外出,必去大英博物馆。家中的一切事物,都由叫做简恩的一天到晚板着脸孔的女佣打理。早上一起来,克雷格先生就读莎士比亚,做研究工作,写关于莎士比亚的文章,有时感到资料不足,就去大英博物馆找寻数据,回来后继续读莎士比亚,然后上床就寝。每天都是如此,生活极其淡泊,看来至死都是如此了。所以,他对家居生活的享受或者衣着等毫不关心。而且,平常不讲笑话。老师放弃某大学教授席位,据说就是为了有时间去大英博物馆。

  这么一来,老师在经济上就显得窘迫了。但对学者来说,买书钱是一定要准备的,这就苦了我。我对老师做研究和治学的热心态度是钦佩不已的,但一提到金钱问题,就让我受不了。

  老师一旦发现有一本书非买不可的话,突然会对我说,如果你有些钱在身边的话,可否今天就付给我授课酬金。当我从裤袋里掏出钱包时,他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摊开手掌,收到钱后立即放入裤袋。令我感到困扰的是,他决不找钱。我想多给的钱就当预付吧,但到翌周,他又说要买书,摊手向我再要钱。老师有健忘症,尤其是金钱上头,拿过人家的钱转头就忘了。

  说到健忘,他连对我的个别教授也屡屡忘记。

  有时,除了莎士比亚的书以外,我也会带从旧书店买来的斯温伯恩的《罗扎蒙特》到克雷格家中,老师看到了,说让我看一下,于是哗啦哗啦地翻书,接着突然朗读起来,读诗的样子颇为陶醉,肩膀仿佛像游动的阳光般颤动不已。但读了没有几行,又突然粗暴地把书翻过来扣在膝盖上。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注视着他,他似乎不胜其烦地拿下夹鼻眼镜,一边挥舞眼镜一边说着:

  “啊,不行,不行!斯温伯恩毕竟老了,竟写出这种东西来……”

  说毕又叹了一大口气,然后像死去一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了。尽管我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他不为所动,压根儿忘了授课的事情。

  老师有时候又会对其他人感动地五体投地,忘神地突然作出大动作。有一次我随便提到对诗人华生作品的感想,似乎触动了他的神经。他照例用手大力地敲膝盖,然后站起身,我以为他又要在房间里急急忙忙地踱来踱去了,但这一回他打开窗户,把头伸出窗外俯视着下面街上匆忙行路的人群,不胜感慨地对我说,你看下面的行人,明白诗歌者百中无一。真可悲啊!英国人是不懂诗的国民,来到这儿的爱尔兰人才是伟大的、高尚的,有善解诗意的夏目莅临寒舍,正是在下的光荣。就这样,我听了他一个多小时的诗论说教,莎士比亚的课自然又别提了。

  老师夜以继日所做的工作是编撰莎翁辞典。玄关旁边那间房靠里呈直角拐弯的角落里,放着他最贵重的宝物:十册高一尺五寸、宽一尺的蓝色封面笔记薄。老师思考问题每有所得,便在纸片上写下几句,稍后予以整理后写入这蓝色封面笔记中,就像吝啬鬼存钱入瓮中般,以积少成多为乐。这十册蓝封面笔记薄就是莎翁辞典的原稿了。

  我曾经问过老师,已有了斯密特的《莎翁词汇》,他为何还要编撰莎翁辞典呢?

  老师露出轻蔑的神色,说让他看看,便把我带的斯密特辞典拿过去,打开上下两卷的首页,用墨水笔涂鸦,弄得漆黑一片、体无完肤。我大吃一惊,看着被涂污的斯密特像发愣。老师得意地说:“假如你只是要求达到斯密特的水平,我就无需这么辛苦地教你了。”说罢将两只手指并拢,咚咚地敲击已被涂黑的斯密特像。

  “那么,老师是从几时开始做研究莎士比亚的工作?”

  经我这么一问,先生起身走到对面的书架,似乎要找什么数据。但是在这种场合,他多半找不到想要的东西,除非与莎士比亚有直接关系的书,其他书一律不知置于何处。于是,他焦急地大声喊道:

  “简恩,简恩,你把我的多顿①藏到哪里去了?”

  注①:Edward Dowden(1843-1913)英国文学史家,以研究莎士比亚知名。

  那女佣照例板着脸孔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目不斜视,笔直走到目标书籍前,唰地抽出书,说道:“先生,就是这一本。”“啪”地把书放在老师手上。老师匆忙翻书,不久找到了目标书页。

  “恩,在这儿,在这儿。”克雷格先生兴奋地说道:“多顿在这一页上明确无误地写着我的名字,称我为著名的莎士比亚研究者。恩,这本书在1870年……出版,而我远早于这一年,就开始做研究莎翁的工作了……”

  我简直被老师的毅力所震慑了。老天!他已经研究莎士比亚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了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岛田庄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