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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谭之神_[美]琳西·斐/译者: 谢佩妏【完结】(5)

  街上打扮最艳丽、气色最好的流莺也逃不过小女孩的法眼,她一眼就能辨别妓女和淑女的差别。一瞥见累歪的老马和四轮马车之间的空隙,她马上像蛾子一般从喑影中飞出来,一心只希望别让人看见,快快振翅飞越往东的宽阔大道。光光的脚丫踏到了一旁堆得比石头还高、类似柏油滑溜溜的脏东西,险些被一支咬过的玉米绅倒。她的心脏差点跳出来,一阵恐慌。她要是跌倒了一他们会看见她,那就什么都完了。

  他们解决其他小孩的速度是快还慢?

  但她没跌倒。那辆亮着灯的马车跟商店橱窗拉开了距离,落在她后方,她又飞了起来。只有几声小女生的喘息声和一声惊慌的叫喊,洩漏了她的形迹。

  没人追上来。但这真的不是谁的错,尤其在这么大的城市里。不过就是四十万张漠不关心的脸孔,结合成一座蓝黑色的冷漠之池。我想这就是我们这些戴星形警徽的人存在的目的……当少数几个会停下脚步、看看四周状况的人。

  后来她说,当时她看到的一切都像一幅幅差劲的画作:所有东西都粗糙又扁平,砖楼像湿答答的水彩画。我也有过这种“脑袋一片空白”的经验,她只记得在人行道上看到一只老鼠咬着一截牛尾,此外就没了。仲夏夜的星星;纽约和哈林区的火车沿着铁轨呼啸而过的轻轻匡啷声;两匹马跑得热气蒸腾,毛皮在煤气灯的照耀下显得又油又湿;一名头戴大礼帽的乘客两眼直直看着来时的路,指尖贴在窗台上,描出视线的轨迹。人称屠宰店的店门打开,里头铺满木屑,半完成的细工家具和肢解的椅子滚到街上,七零八落,有如她的思绪。

  接着又一段凝结成块的空白,什么都看不见。再一次,她迟疑地把黏答答的衣服从皮肤上扯开。

  女孩转进沃克街,遇到一群戴单片眼镜的时髦男子,他们刚到史托帕尼澡堂洗完大理石浴出来,精神舒爽,神采奕奕,香喷喷的头发又卷又亮。这群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当然了,谁叫她发了疯似地直往乱七八糟的第六区跑,所以她显然就是那里的人。

  毕竟她也长得像爱尔兰人。这女孩确实是爱尔兰人。正常人看到一个爱尔兰女孩飞奔回家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唉……是我就会。

  我就是会特别注意街上的流浪儿。跟一般人比起来,我离这个问题更近一些——一来因为我自己就是——或说差点变成流浪儿,一一来戴上警徽就表示我们一看到瘦巴巴、脏兮兮的小鬼,就马上得把人抓起来。像赶牲畜一样围捕他们,再抓进马车镇起来,把人一路从百老汇送进收容所。不过,小孩在我们这个社会里的地位比泽西牛还低,而且赶牲畜又比赶街头游民容易。遭警察围捕时,小孩会用炽烈到不像怨恨的眼神回瞪你,既无助又凶悍……我认得那种眼神。所以我绝对不要,不管遇到任何情况,我都不要做这种事。就算赔上工作,就算赔上我这条命,甚至是赔上我哥的命,我都不要做。

  不过,八月二十一日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在烦恼流浪儿的事。那天,我走在伊莉莎白街上,步伐跟沙包一样坚定。

  半个小时前,我才刚摘下警徽,嫌恶地把它往墙上丢。不过过马路时,徽章已经塞回我的口袋,跟家里的钥匙放在一起,戳得我的手指好痛。我边走边诅咒我哥,把这当作祷告词一样安慰自己。对我来说,生气绝对比榜徨轻松得多。

  范伦丁?怀德,去死吧!我一遍又一遍咒骂。他该死的脑袋想出的所有馊主意都去死吧!

  这时候,那女孩没看见我,整个人撞上来,像一片没有方向、迎风飘送的碎纸。

  我抓住她的手臂。即使月光被烟雾遮蔽,一双爽利、灵巧的眼睛仍发出淡灰色光芒,像教堂钟楼被打落的怪猷翅膀碎片一般。女孩有张令人难忘的脸,像相框一样方正,嘴唇黯淡肿起,标准的狮子鼻。肩膀上有一片淡淡的雀斑,身材瘦小,看起来不到十岁,但动作灵巧,所以给人的印象比实际年龄要大。

  但那天晚上我站在家门前,而她撞上我的大腿、煞住脚的那一刻,我只注意到一件事:她全身上下都是血。

  第01章

  到六月一日为止,已有七千名移民抵达……政府人员收到的通知指出,有五千五百人已在当季签下移民合约——爱尔兰人几乎占了全部。预计抵达加拿大和美国的人数估计多达十万人。欧洲其他地区大约还会再送七万五千人到美国。

  ——《纽约先锋报》,一八四五年夏

  当上纽约市第六区的警察,对我来说是个意外。高兴不起来的意外。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二十七岁当上警察。不过,话说回来,其他警察想必也会这么说,因为三个月以前,这个工作根本不存在。警察局是个新冒出来的单位。我想我应该先交代一下三个月前,也就是一八四五年的夏天,我为什么会需要一份新工作。那可以算是我这辈子数一数二悲惨的回忆,谈这件事对我来说有点痛苦,我尽量就是了。

  七月十八日那天,我在尼克生蚝酒窖负责吧台的工作——打从十七岁起,我就一直在干这份工作。那一天,光线从楼梯最上层的门口射进来,在木头地板上照出一方尘埃。我喜欢七月,那种感觉就好比十二岁那年在往返史坦顿岛的渡轮上工作,头往后仰,嘴巴里都是畅快的咸咸微风。但一八四五年的夏天令人失望。空气又湿又燥,就像早上十一点的面包烤箱,喉咙底部也能尝到那股燥热味。我尽量不去注意发烫的臭汗掺了多少弃置在转角小巷的死马臭味。那头拉车的马好像死透了。纽约应该有垃圾清洁员才对,如今他们存不存在却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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