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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谭之神_[美]琳西·斐/译者: 谢佩妏【完结】(6)

  一份《先锋报》摊开放在桌上,我早就从尾到头读过一遍,这是我早上的习惯。报上高调地宣布气温已经高达华氏九十六度,又有工人不幸中暑死掉。这些事都渐渐毁掉我对七月的好感,但我可不能让心情变差,今天绝对不行。

  我有预感,梅西?安德希尔就快走进酒吧了。她有四天没来了,根据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四天已经破了纪录,我需要跟她聊一聊——起码得鼓起勇气试试看。最近我打定了主意,不能再让喜欢她这件事变成我的阻力。

  尼克酒窖的摆设跟一般酒吧没两样,而我就是喜欢它这种典型酒吧的样子:长长的吧台,宽到可以容纳得下放生蚝的白躐浅盘,还有许许多多啤酒杯、威士忌酒杯和琴酒杯。里头暗得像洞穴,有一半都在地面下。但像这样的早晨,阳光斜射进来,满室金光耀眼,根本不需要点煤油灯——那种煤油灯外面包了一层黄色纸,会在灰泥墙上留下淡淡烟痕。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排靠墙摆放的长椅雅座,想要的话也可以拉上挂帘与外隔绝,不过从来没人这么做过。尼克酒窖不是个交换秘密的地方,这个场子是给在交易所上了十二小时班的硬汉发发酒疯、高谈阔论用的,而我只负责在一旁听他们说。

  我站在吧台前,倒一加仑威士忌给一个我从没看过的红毛小鬼。东河河岸到处是走路东倒西歪、想赶快摆脱航海腿①的外国佬。尼克酒窖位在新街上,离河边很近。红毛小鬼歪着头、两只小爪子巴在香柏吧台上。站的样子像只麻雀,身高不像只有八岁,胆怯的样子又不像已有十岁。像小鸟般的身躯轻盈,两眼晶亮亮地捜寻着免钱的面包屑。

  ①Sea Legs:本是指在摇晃船上,仍能平稳行走的人,但这种能力到了陆地就会变成一种怪异的走路姿态。

  “帮你爸妈买的吗?”我往围裙上抹抹手,把陶土罐的瓶盖塞好。

  “给爸的。”他键耸肩。

  “总共二十八分钱。”

  他从口袋挖出一大把各色零钱。

  “两先令等于二十五分,我拿走两先令,谢谢光临。我叫提摩西?怀德,不会少给酒,也不会加水稀释。”

  “谢些。”他说,伸手去拿罐子。

  我看到他破烂衬衫的腋下部分,有深色的糖蜜痕迹,那是他之前碰过高高的糖蜜木桶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位小客人是个偷糖贼。有意思。

  我习惯观察人的各种小细节,这是酒馆老板的特长。要是分辨不出来自爱尔兰斯立果码头走私糖蜜的小贼,和来买酒的当地市议员儿子有何不同,我就是个差劲的酒保。更何况眼明手快的酒保赚的钱也比较多。我把赚到手的每分钱都存下来,为的就是一件重要到难以形容有多重要的事。

  “如果我是你,我会换个工作。”

  麻雀小子黑亮黑一党的眼睛眯成细缝。

  “我是指糖蜜买卖,”我说,“货不是你的,当地人会生气。”

  男孩抬起一边手肘,慌了起来。

  “我猜你有枝长柄木勺,趁老板找钱时偷偷从桶子里捞一把?这样吧,戒了糖蜜,去找报童谈谈,他们的薪水还不错。等卖糖的老板学聪明了,你可要小心点,别皮痒去讨打!”

  男孩抽筋似地把头一点,抓了结层水珠的酒罐夹在胳膊底下,一溜烟跑走。我不由觉得自己真是聪明伶俐,又懂得敦亲睦邻。

  “劝这些家伙是白费力气,”赫斯迪说,他坐在吧台另一头,啜着早上的一杯琴酒。

  “那小子溺死在半路还好些。”

  赫斯迪是土生土长的伦敦人,不太信共和政体那一套。他有张长而下垂的马脸,因为长期接触制造烟火所需的硫磺,两颊有点泛黄。

  赫斯迪的工作就是制造烟火,整天关在阁楼,帮尼布罗花园剧院预备精彩的爆破场面。这家伙才不在乎小孩的死活。我是不介意,这种直来直往的个性我欣赏。赫斯迪也不在乎爱尔兰入的死活,不过这种想法倒很常见。

  我只觉得,怪爱尔兰人老爱抢最卑微、最低贱的工作并不公平,毕竟他们也只找得到最卑微、最低贱的工作。不过呢,公平也不是咱们这城市最看重的东西。况且,这年头很多工作都被早来一步的爱尔兰人抢走了,最卑微、最低贱的工作也愈来愈虽找了。

  “看过《先锋报》了没有?”我耐着性子问。

  “一月以来就进了四万移民,你要他们都加入扒手大队吗?劝劝他们只是基本常识。对我来说,用赚的比偷的快,可是用偷的自然是比等着挨饿快。”

  “笨蛋才这么做,”赫斯迪嗤之以鼻,伸手去拨一拨一束束灰稻草似的头发。

  “你看过报了是吗?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快要内战了。我听伦敦那边的人说,他们的马铃薯都烂了。你听说了吗?烂了,枯萎了,跟古埃及的瘟疫一样。不过没人觉得意外。我绝不会跟那种活该遭天谴的民族牵扯不淸。”

  我眨眨眼。不过,他们能看到的活生生天主教徒,就只有各式各样的爱尔兰人。这些客人在其他方面都很理智、淸醒(虽然外表看不出来〕,却常常出现这种对话:神父对新来的修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强奸她们,执行得最彻底的神父才能晋升,体制就是如此——甚至要等到第一次强暴修女之后,他们才会正式成为神父。怎么,提姆,我以为你知道教宗就是吃那些打掉的胎儿过活的,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我说怎么可能。这事没有人不知道。我说啊,光让爱尔兰人占据多余的空间都是一种浪费。他们为了仪式召来恶魔可怎么办?家里的掌上明珠不危险吗?很多人都认为天主教是堕落腐败的蕋督教,受撒旦控制,如果任其扩散,基督复临的可能性就会像蚂蚁一样被碾平。我懒得理这种胡言乱语,原因有二:第一、笨蛋是会紧抱着他们自认的事实死也不放;第二、讲到这个话题我就肩膀痠痛。不过,我是不太可能去改变他们的想法,美国人自从一七九八年通过客籍法和镇压叛乱法之后,就一直对外国人抱持着这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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