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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谭之神_[美]琳西·斐/译者: 谢佩妏【完结】(51)

  这有点像回家的感觉。里头有数不清的书柜〈大部分的书我都读过,在不同时候边读边等着梅西露脸〕、有张邪恶圆脸的时钟,还有底下放了张长毛绒椅的窗户,窗外就是花花草草和固定在小架子上的番茄。我手拿帽子踏进门厅,牧师脸上的表情令我意外。牧师平常就是个小心警觉的人,就算不真的惊讶也会装出一脸惊讶,窄小的脸转往你的方向,只为了把气氛炒热。但今天他的表情像是一尊名为失败的雕像,各个部位都不太协调,悲伤的蓝眸跟平常乐观开朗的嘴唇搭不起来,面前虽然放着一叠散落的纸张,但眼睛其实什么也没在看。

  “怀德先生。”牧师愉快地说,但紧绷如带刺铁丝网的神色掠过脸庞。那是什么含义,我很清楚。

  就算他再也不跟我见面,他眼前还是会不断浮现艾登,拉弗帝的脸,在睡梦中、往白色茶杯里加新鲜奶油的空档、冗长乏味的字句之间,无论这辈子目睹过什么悲惨不幸的事,白皙颈项上那条恶翦的红色线条永远会在他心中留下伤痕。但如果是两个人一起看到同一幅悲惨画面,尽管没有互相谈论,只是让目光落在彼此身上,这又是另一种对尊严的伤害。那件事对我的打击不会少于他。

  我开始怀疑自己该不该来。

  “我不打扰了,你在忙而且……”

  “我不忙。”他温柔地笑了,伸手把资料推开。

  “而且我希望你会觉得,就算我在忙,我也想知道你好不好。”

  他往对面的椅子打了个手势,我坐了下来。这时他已经走去餐具柜倒了两杯分量非常节制的雪利酒。牧师跟一般新教徒不同,不是绝对的禁酒主义者。他相信人类应当可以控制自己,谁都一样,而且把这当成曾经写在哪里的定理一样相信。或许是吧。我总觉得他在家里放酒,是为了证明他只需要喝一杯就够。

  一滴酒从酒瓶瓶口滴到餐具柜上,他拿出手帕在上面抹了三次再重新摺好,再放回口袋。动作干净俐落。

  “看着你们兄弟俩长大……跟我们住得那么近,自己把自己照顾得那么好……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们的事永远感兴趣。”牧师接着说,把酒杯拿给我。

  “而且范伦还当上了队长。”我冷冷地说。

  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要怎么在心里痛骂范伦丁都可以,但不应该当着别人的面给他难看。

  “你哥哥一直在成功和挫败之间的模糊界线上游走,但我们知道原因。”

  我不予置评。没错,我们家烧成了灰,爸妈葬身火窟;没错,我亲眼看到他们的尸骨;没错,那一幕让我刻骨铭心。但我不懂为什么这样就得做尽各种伤风败俗的事,不断重复这种恶性循环。为什么我哥非这么做不可?

  当然了,范伦丁那时早就已经跟一群不折不扣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老做一些无赖事,比方跟出租马车“借”马奔驰到哈林区再回来,或是骗我只要把冰泣淋放炉子上热一下,吃的时候就不会头疼,他看着冰泣淋化成一滩水时,还幸灾乐祸哈哈大笑。他老是满口黑话,有天因为对着去做礼拜的人的背影投掷坏掉的鸡蛋而挨打,隔天又教我怎么抽雪茄。但失去爸妈之后,他也失去了方向。他是找了间公寓还学会煮饭,我承认。但在那之后,他每天回家不是因为帮派斗殴弄得全身是血或烂醉如泥,就是因为去打火弄得全身是灰,满是烟味,狼狈不堪,壎得我心跳差点停止。我讨厌他这样。他会离我愈来愈远,我知道他会,而且还是故意的,在那之后,我就会变得一无所有。

  你怎能原谅把世上唯一的家人当成垃圾一样对待的家伙?我想。

  “怀德先生,请原谅我多管间事,”安德希尔牧师温和地问,“昨晚梅西跟我提的可恶凶杀案……你有什么发现吗?”

  他竞然可以叫她梅西。我心不在焉地想,内心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我还是很感谢他,我需要有人跟我共鸣,而且是我信任的人。

  “你相信凶手是一个精神错乱、自以为在帮教宗大忙的爱尔兰人吗?”我叹道。

  牧师竖起手指,“为什么这么问?”

  “有人这样跟我说,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所以需要……专家的意见。”

  安德希尔牧师往后一靠,若有所思地把头歪向一边。梅西喜欢用更多问题来回答问题,牧师则喜欢用故事来回答问题,应该说是寓言故事,这大概是当牧师的职业病。所以他拿着雪利酒,手肘靠在扶手椅上娓娓道来。

  “我太太在世时,”他缓缓地说,“曾想尽办法说服我,天主教徒不必然都是知识或道德低落的人。你还记得大恐慌方兴未艾的时候,说人活活饿死也不夸张,有人死在马厩里,或在自己的苹果货车旁边冻死,那其中很多都是爱尔兰人?”

  我点点头。当时我在酒吧当酒保,范伦靠着救火工作和政治活动过得还算舒服,但那段时间确实难熬,也很难忘。而且苦的不只是爱尔兰人,好多银行业者害怕被人揭发,为了一了百了,干脆从窗户往下跳。对我来说,他们无所谓勇敢或懦弱,尤其在我看过那么多人死于霍乱之后,我只觉得他们连死都很有效率。

  “总之,奥莉薇亚说,那些可怜的爱尔兰人就是圣经上说的‘最微小的一个人’。所以她把他们当作自己人一样关心照顾,不管是奉公守法的好人还是作奸犯科的坏蛋,若是后者,不管他们加入的尔派是凯力尔、四十大盗、草莽帮还是衬尾帮①,她也都一视同仁。后来她在某个人家里染上了霍乱,我问上帝为什么我从来没被她的善良和慈悲说服?为什么我坚持慈善工作要跟忏悔和改革并进?过了几个月,上帝给了我答案,让我想通了奥莉薇亚的盲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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