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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箭_[英]阿米斯【完结】(18)

  第30节:时间箭(30)

  那些已露出生命迹象的病人,被我们一个个从隔壁那堆人体中抬出来,带进一号房,将他们安置在椅子上。这里果然是个有模有样的健康研究机构,一个充满瓶罐和梦幻的世界。我们有两种使用注射器的方式,一种从静脉,另一种由心脏。"佩皮叔叔"倾向支持后者,为的是它既有效率又人道。我们两种方式都会使用。心脏法:用毛巾蒙住病人眼睛,右手放在嘴巴里以忍住叫声,针头旋即缓缓从最准确的第五道肋骨沟间插入。静脉法:把病人手臂放在桌面小枕上,绑上橡胶止血带,让静脉清晰可见,针头拔出后,再用酒精轻揉。有时候,"佩皮叔叔"会往他们脸上甩几个巴掌,强迫他们快点恢复意识。那些尸体是粉红色的,带有蓝色的淤青。致命的物质也是粉红的,但是略带点黄,被装在标有"石炭酸"的玻璃瓶里。像这样的一天过去后,你穿着白长袍和黑皮靴缓步踏出营舍,带着熟悉的头痛、悲伤的雪茄烟和喉中凝聚的早餐酸气,此时,连东方的天空看起来都像石炭酸的颜色。领导的人是他,跟随的人是我们。石炭酸工作成为首要任务,我们所有人都得投入所有时间去做这项工作。直到后来,我在第十营舍看见"佩皮叔叔"展现出的本领后,这项工作才告一段落。

  我的妻子荷妲第一次造访奥斯威辛是在一九四四年的春天。很不凑巧,那时我们正在处理匈牙利犹太人,而且以飞快的速度进行,一天大约一万人。另一个不凑巧的是,由于我几乎每个晚上都得在月台上执勤,结果变得有点机械化,而"挑选"工作这时又是用扩音器进行(因为交通载运量过重),让我们没什么事情可做,只好和同僚们站在那儿,边喝酒边喊叫-所以我无法满足荷妲,无法满足那种每个年轻妻子在久别之后皆有的渴望……

  我还是换个方向讲这件事好了。为了她的到来,我把一切事情都准备好了。韦尔思医生还是一样老谋深算,特别为我空出他宿舍旁边的小屋-这是一间很舒服的房子(有专用厨房和浴室),在窗上的蕾丝花纹图案窗帘之外,是一道高大的白栅栏。在栅栏外看不见的地方,才有集中营里那刺耳但无害的声音……

  韦尔思医生目前与老婆和三个小孩同住,我希望荷妲能花点时间,陪韦尔思的小孩玩玩,尽管那可能会有一点点触景伤情的问题……

  我坐在沙发上,无声地哭泣。我心想,我多么希望奥斯威辛能更美丽一些啊,即便只是一时也好,而不是像这样炙热无风、成群苍蝇在沼泽地上乱舞的模样。就在这时候,有公务车的声音向这里接近,我走出屋外到前院,站在淡棕色的天光下。我在期待什么?我猜,是那熟悉的尴尬场面吧?丑话、责备、哀恸……

  第31节:时间箭(31)

  也许,甚至还加上几个发自虚弱拳头的虚弱捶击。在爱情活动的过程中,我们多多少少都得面对上述这些行为,也许在第一个晚上,也许在第二天。爱情这种事"通常"都是这么开始的。我并不指望真相的揭露,真相是我最没作好准备接受的事情。我早该知道的。毕竟,在奥斯威辛这个地方,这个世界已有了一个新的习惯-凡事都合乎道理。当她钻出公务车时,驾驶员的脸看起来一副感伤的样子。她从前院小径一路走来,然后转了个身,以正面朝向我。她看起来和那张相片一点都不像。相片里的那个女孩,那张脸是无忧无虑的。"你给我的感觉像个陌生人。"她说。陌生人,德文是这么拼的:Fremder。"求求你,"我说:"我求你,亲爱的。"请求:Bitte。亲爱的:Liebling。"我不认识你。"她说。Ichkennedichnicht。在我替她脱下大衣的时候,荷妲一直低着头。此时,我感觉有某个东西围绕裹住了我,某种为我量身定做、像西装或制服那样合身的东西。这东西不是现在我身上所穿的衣物,却拥有以悲伤制成的衬里。

  荷妲疏远的态度果然难以突破。我们默默共享午餐,几乎一句话也没说。她笨手笨脚地使用沉重的金属刀叉和瑞典制的玻璃餐具。等服侍我们用餐的人员一走,她便起身坐在沙发上,盯着地上那块漂亮的地毯。我过去坐在她身边,刻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向她大献殷勤。她却丝毫不为所动,让我很难和她展开任何话题。坦白说,那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很不舒服,而且程度随着晨间时光的流逝而逐渐加重。接下来的情况一塌糊涂,在我急匆匆冲进那间狭小但发着回响、弥漫水流声和臭气的浴室后,我带着一点怨恨的情绪躺上床,连衣服都懒得脱。闭上眼再醒来已是凌晨四点,我发现自己仍穿着靴子,而她则躺在我旁边,整个人紧紧裹在羊毛睡袍里,边挣扎边低声喊着Nein,Nie、Nie:不要、不要。没有任何爱抚或拥抱(或善意的玩笑)可以软化她。于是我翻身下床……

  哎哟……

  接着又从地上爬起来,而这时荷妲已经睡着了。即使在没有任何思想和知觉活动下,她的脸看起来仍是如此雪白和冰冷-我记得,这是当我踉踉跄跄出门,前往那喧闹的月台时,悬在心中的唯一想法。

  我们所进行的是人类的事业,但动物王国也参与了这新秩序的一部分工作。从尸坑中移出的躯体满满装了一车又一车,负责拉运的是骡子和公牛,而它们很愚蠢,竟然连一句怨言也没有。在牧场上吃草的乳牛连头也不抬,漠不关心的态度似乎在说:"这没啥大不了的,根本不值一提。"仿佛从河上的天空召唤大批灵魂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们也养了兔子,照顾它们的方法差不多和对待那些人一样,方法虽即兴,结果却是空前成功。许多人都拆下大衣内部的衬里,提供皮毛送给这些小动物。除了兔子,我们当然还养了狗,一群拳师狗:它们的脸皱皱巴巴,短而厚密的皮毛上佩挂着随处可见的万字符号。为了对犹太人表示敬意,它们用利齿、鼻息和下颚的颤动,替他们治疗身上的伤口。在军官俱乐部,有人告诉我(我想我的理解应该没错):犹太人是从猴子(Menschenaffen)变来的,和斯拉夫等其他民族一样。相对地,德国人的祖先则是太古之初,从亚特兰蒂斯大陆失落之时就被封困在冰雪中的民族。这还真是个好消息。一支隶属于Ahnenerbe的气象单位,早已开始对此进行调查。表面上,这些科学家是在研究长期气象预报,而事实上,他们始终想证明的是"冰宇宙论"①。这倒是似曾相识。亚特兰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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