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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无门_[日]连城三纪彦【完结】(22)

  “我会仔细观察的。”横田说。

  直美抬起脸,眼眸发亮:“我有个不错的主意。关于家庭访问的顺序,老师可以安排访问过我家后就去桥本家。”

  “为什么?”

  “你可以假装先去我家访问,但是我的父母搞错时间,家里无人……这样的话,就能有加倍的时间仔细观察桥本的家庭状况了。”

  “你真的那么讨厌被老师见到你家的情形?”

  “不!我只是担心即将被杀害的同班同学。”

  “那么,只要比其他学生多花点时间在桥本家岂非就行了?”

  “错了。桥本这里可是很聪明呢!”直美以手指轻敲自己的头,“他如果知道老师在他家访问的时间比其他同学家更久,一定会怀疑是否已被老师察觉,所以,您应该认为自己面对的乃是只要稍微用手指轻轻一戳就会死亡的纤细的小动物。”

  边听着直美的话,横田边回想桥本安彦今天一整天的样子。

  在黑板上写字和打那通谜样电话的人是桥本安彦已殆无疑虑,但,即使明知如此,他看起来还是平常那个优良学生,他那似方型又具有弧度的肩膀,就像枕头般让人只要把头靠上就能安心睡着,以及不会为些许小事就改变的漠无表情,很难令人想像会做出这种蠢事。

  不,假如真的即将被家人所杀,做这种事能说是愚蠢吗?

  桥本安彦的确聪明,也有与大人同样的辨别力,但,他毕竟只有十八岁,有那样的辨别力会不会反而太勉强了呢?

  以现今的高校学生而言,他的个性可说趋近完美,是所谓理想的形象,但,终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年,所谓的看似完美,其实难道并非反而刻意隐瞒着某种缺憾?若是因为处于班长立场,极力压抑自我以符合其他同学和老师的期待,岂非很可能产生与其他学生不同的一种危险性扭曲呢?

  今天一整天,横田每次看桥本安彦时,都故意装成若无其事模样以免被对方发觉,却仍拚命想从对方的些许表情或动作中看清其真面目,但,也只有那么一次,横田觉得似乎见到对方不同的一面。

  那是上第三堂课的时候。

  现代国语的教科书中有一篇描述母亲目睹儿子死亡的情景之诗,是歌颂母亲对儿子那种形同佛陀之心的无偿爱情。

  “各位觉得这首诗如何?希望能提出自己的感想。”横田说。

  直美率先举手:“我认为这首诗太卑鄙了!”

  如横田所预期,这位视大人们为敌的十八岁少女,只有脸孔仍保持少女的纯真,但是说出的话却辛辣无比。

  “你的意思是,这是伪善?”

  “不是的……死亡的孩子只有三岁,对不?是还无法表现出心中想说的话之年龄,对不?也是即使想排斥父母强迫加诸的感情却说不出的年龄,对不?对这样的幼童单方面施加爱情未免太卑鄙了。因为,如果孩子是十八岁,就能说'我目前最不需要的是你的爱情',但,明知孩子说不出,却强迫加诸爱情,岂非最卑鄙的行为。”直美陈述自以为是的意见。

  这时,横田瞥了桥本安彦一眼,想知其反应,发现半边脸孔映现雨影的安彦轻轻颔首。

  横田明知直美讲这些话当然有一半是出自真心,但,剩下的一半则是为了看安彦的反应,所以马上开始接腔。

  “坦白说,老师对希腊很有兴趣。在希腊的贝洛波尼索斯半岛有一座泰杰斯特山,我想大家都知道所谓斯巴达教育这个名词,而,该半岛就是由斯巴达这个国家统治。斯巴达的国家目标是培养强壮的孩子,如果国民生下四肢不健全或不健康的孩子,就强迫丢下泰杰斯特山的溪谷……杀死。”

  横田说出“杀死”两字时,假装很自然的望向桥本安彦。但,这时安彦已恢复平常的沉思表情了。

  横田接着说:“若像方才苗场同学所说的那样,是基于孩子的立场,或许会认为是完全漠视孩子意志的残酷做法,但,所谓的斯巴达教育的确也是父母亲爱情的一种,譬如,我刚刚说到的把刚出生的婴儿丢下谷底之事,在最近已不被认为是因不健康的孩子没必要让其生存,所以把他杀死,而是因为出自父母希望能让不健康的孩子回归大地,重斩孕育健康的生命再度出生的愿望,才会这样做。”

  横田讲完的同时,直美站起来了:“可是婴儿会哭泣,对不?为人父母者是否想过,这种哭声乃是尚不懂语言的婴儿在拚命抵抗呢?不管是基于何种理由,我都不能原谅当父母的杀死自己孩子之行为。”

  就在此时,横田也假装若无其事的想窥知桥本安彦的反应,结果见到安彦的意外表情。

  身为班长,不仅受其他同学,也获得教师们所信任的这位优秀学生,毫无意义的转脸望向窗下的操场,似乎为了不被人见到自己的表情,但,马上又把脸转回,只是视线望向窗外,唇际微微歪扭几秒钟。

  那是既可视为自嘲的微笑,也能视为极力忍住不哭出来而故作微笑的微妙表情,就算身为国语教师被要求以语言说明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横田也没办法圆满说明,但,凭藉直觉,他却知道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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