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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风流_[法]西蒙娜·德·波伏娃【完结】(42)

  “多怪的地方。”她嘀咕道。

  “跟斯克利亚西纳打交道,思想上对什么都得有所准备。”

  外面,夜阑人静、阒无声息,以致伊斯巴饭馆的豪华显得让人惴惴不安;仿佛就像是进入刑房之前停留的一块邪恶之地。装饰的四壁血红一片,帷幔的波状皱褶红得像在滴血,茨冈乐手的丝绸衬衫也是殷红的颜色。

  “啊!你们终于来了!你们摆脱了他们的纠缠?”安娜问道。

  “他俩倒显得平安无事。”朱利安道。

  “我们刚刚遭到了一帮记者的围攻。”迪布勒伊说。

  “那些记者一个个都武装着照相机。”安娜补充说。

  “迪布勒伊妙极了。”朱利安兴高采烈,结结巴巴地说,“他说……我再也记不起他说了些什么,反正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要再说几句,他差点就要对他们动起手来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开了腔,惟独斯克利亚西纳在一旁发笑,流露出几分高人一筹的神态。

  “我刚才真的以为罗贝尔就要动手了呢。”安娜说。

  “他回答说:我们可不是博学的猢狲。”朱利安喜形于色地说。

  “我向来把自己的脸面看作私人的财产。”迪布勒伊充满尊严地说。

  “问题是像对您这样的人来说,”安娜插言道,“露脸就算裸体;一旦露出您的鼻子和眼睛,那就成了裸露癖。”

  “可他们却不给真正的裸露狂拍照。”迪布勒伊说。

  “这就是个过错。”朱利安说。

  “喝吧。”亨利给波尔递去一杯伏特加酒,说道,“喝吧,我们要补喝的杯数多了。”他说罢一饮而尽,然后开口问道:“可人家是怎么知道你们在这儿的?”

  “真的,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惊诧得面面相觑。

  “我猜想是饭店侍应部领班打了电话。”斯克利亚西纳说。

  “可他不认识我们。”安娜说。

  “他可认识我。”斯克利亚西纳说。他咬着下嘴唇,犹如一位做了错事当场被捉住的女人,惊慌失色,“我希望他能根据你们的身分好好为你们服务,所以我把你们是谁告诉了他。”

  “哼,我看你倒好像是干了件漂亮事似的。”亨利说。斯克利亚西纳那幼稚的虚荣心一直让他感到惊愕。

  迪布勒伊哈哈大笑起来:“是他告发了我们,就是他本人!这可不是瞎编的。”他猛地朝亨利转过身子:“旅行如何?说是度假,可传说您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报告、搞调查。”

  “噢!我总还是逛了一圈。”亨利答道。

  “可读了您写的报导,人们反倒更想去别的地方游逛,那可是个凄惨的国家!”

  “是凄惨,可也美丽。”亨利乐呵呵地说,“凄惨尤其是对葡萄牙人而言。”

  “我不知道您是否存心那么写的。”迪布勒伊说,“可您确实写道,大海蓝蓝一片,那蓝色成了一种阴森可怖的色彩。”

  “有时确实这样,可并非总是阴森可怖。”亨利淡然一笑:“您知道写作该是怎么回事。”

  “知道。”朱利安说,“要不说真话,就必须撒谎。”

  “不管怎么说,我为归来感到高兴。”亨利说。

  “可您并不着急见您的朋友?”

  “着急,我迫不及待。”亨利说,“每天清晨,我都对自己说要马上去你们家走一趟,可一转眼又到了下半夜。”

  “是的。”迪布勒伊以责备的口吻说道,“那么,明天您得想办法好好看住您的表,我无论如何要把一大堆事情告诉您。”他微微一笑:“我认为我们正有个良好的开端。”

  “您已经开始招兵买马了?萨玛泽尔打定主意了?”亨利问道。

  “他并不完全同意,可总能达成某种妥协。”迪布勒伊回答说。

  “今天晚上不要谈论正经事!”斯克利亚西纳说。他向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神态傲慢的领班打了个手势:“两瓶烈性啤酒。”

  “非要不可吗?”亨利问道。

  “他呀,是指挥人的。”斯克利亚西纳双目不离领班,说道,“自1939年以来,他消瘦多了;他过去是个上校。”

  “你是这地方的常客吧?”亨利问道。

  “每当我想让自己心碎,我便来此细听音乐。”

  “比这更经济的办法多着哩!”朱利安说,“再说,所有人的心早就已经四碎了。”他神色茫然地下结论道。

  “我的心要听到爵士音乐才能碎。”亨利开腔道,“而你的这些茨冈人,他们反倒砸了我的脚。”

  “噢!”安娜说。

  “爵士音乐!”斯克利亚西纳说,“我已经在《阿贝尔之子》一书上就爵士音乐发表了明确的看法。”

  “您以为谁可以发表什么明确的看法吗?”波尔的声音傲慢地问道。

  “我不想争辩,您到时自己读吧,法文版很快就要问世了。”他一耸肩膀。“印数五千册,这微不足道!对富有价值的书应该有特别措施。你的书印了多少册?”

  “呃,五千册。”亨利回答道。

  “真荒唐。你写的终归是一部有关德国占领时期的书呀,像这样的书应该印十万册。”

  “你跟新闻部长说去好了。”亨利说。斯克利亚西纳气盛到了蛮横的地步,令亨利感到不快;朋友之间应避免谈论自己的作品,不然会让大家都尴尬,扫了大家的兴。

  “我们下月就要有一本新的杂志问世。”迪布勒伊说,“呃,为了弄到一点纸张,我跟您说实话吧,那可得费力!”

  “这是因为部长不知他的职责何在。”斯克利亚西纳说,“纸嘛,我可以帮他弄到。”

  只要斯克利亚西纳一亮开那个说教的嗓门,谈论起技术方面的问题,那便滔滔不绝。在他得意洋洋、夸口要为法兰西弄到大量纸张的同时,安娜低声说道:“您知道,我觉得二十年来没有任何一部书像您的作品一样让我动心;这……这正是经历了这四年之后大家都渴望拜读的一部书。它激起了我内心的情感,我激动得几次不得不合上书,出门到街头漫步,以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霍地脸上绯红:“说这些话时,总感到自己愚蠢,可要是不说,也同样愚蠢;说了反正不会让人难过的。”

  “不,反而让人高兴。”亨利道。

  “您触动了许多人的心。”安娜说,“所有那些不愿忘却过去的人。”她怀着某种激动的心情补充道。亨利富于好感地朝她微微一笑;今晚,她身着苏格兰裙服,显得格外年轻,而且妆化得十分得体;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看去远比纳迪娜年轻。纳迪娜可从来没有脸上绯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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