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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901)

  “庆王回来了没有?”慈禧太后的声音已经嘶哑,但能听得清楚。

  “臣在!”奕劻答说:“是从东陵连夜赶回来的。普陀峪万年吉地,工程坚固,修得极好。达赖喇嘛所献的佛像,遵旨敬谨安奉在地宫内,慈光佑护皇太后早日勿药,康强如恒。”

  “要象未得病那样,是不成的了!”慈禧太后急转直下地说:“皇上危在旦夕,叫皇后来跟我说,为穆宗立嗣这件大事早早定下来,好让他安心。这件事我早打算好了,不过,先要听听你们的意思!”

  这当然是由奕劻先开口。他很清楚,载振固然决无入承大统的可能,“国赖长君”亦是空话,但不妨卖个空头人情,也是一种笼络的手段,因而答说:“臣举贝子溥伦,或者恭亲王溥伟。溥伦是宣宗的长曾孙,就统绪而言,更为合适。”

  “载沣,你呢?”慈禧太后问道:“怎么说?”

  “臣,”载沣有点结巴:“臣跟庆王的意思一样!”

  “世续!”

  “皇太后圣明!既然早有定算,必符天下臣民之望。”

  “嗯!”慈禧太后答语,表示满意,“张之洞呢?”

  “臣在!”

  “张之洞,你老成谋国,我一向没拿你当外人看待。为穆宗立嗣,虽是家务,也是国事,你有什么意见?”

  “大位授受,臣下不敢妄议。臣备位宰辅,所重者是统绪。今上继统时,曾奉明诏,将来继位的皇子,兼祧穆宗,如今为穆宗立嗣,请皇太后明白宣示,皇上倘有不讳,亦应兼祧。”

  慈禧太后不即回答,沉吟了片刻才说:“你这话很公平。

  可以照办。”

  这下面该鹿传霖发言,不知慈禧太后嫌他重听,谈话费力,还是无意遗漏?反正直接就跳到袁世凯了。

  “臣跟世续的意思一样。皇太后做的主,必是好的!”

  这两句话逢迎得极好,恰恰能让慈禧太后顺理成章地接上话头:“既然你们都信任我的主意,我就告诉你们吧!溥伦、溥伟的才具,我很知道,当皇帝可还不够格儿!”她说:

  “我挑醇亲王的长子溥仪,做我的孙子!”

  这是意料中事,但她如此措词,却无不大感意外,挑溥仪做他的孙子,纯为祖母的口吻,他人无从置喙,唯有载沣,勉强可以说话。

  三十四年之前,他的父亲醇贤王奕劻,亦曾有过这样的奇特境遇,忽然做了皇父,当时曾惊得昏死过去,醒来大哭。载沣却没有他父亲这副眼泪,只想说两句谦虚的话,但结结巴巴,谁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慈禧太后有些不耐烦:“你也不必推辞了,今天就抱进宫来,交给皇后教养。”

  “是!”载沣只能答应。

  “醇亲王的身分,自然不同了。”慈禧太后又说:“咱们实事求是,该怎么就怎么!从今天起,由载沣摄政。”

  这却是多少令人感到意外的事,载沣还想说什么,世续已拉拉他的长袖,提醒他说:

  “快谢恩!”

  “臣,”载沣磕下头去:“叩谢皇太后的恩典。”

  “罢了!”慈禧太后往后一靠,显得很疲乏地:“就这样,拟两道上谕来看。”

  于是由庆王奕劻领头,跪安退出,到得殿廷,只见崔玉贵趋跄而至,冲着载沣先请安,后磕头,同时说道:“王爷大喜!”

  这一来,别的太监亦都纷纷上前,磕头道贺,庆王奕劻,觉得很不是滋味,向张之洞说道:“大事定矣!咱们回去商量,上谕怎么拟,储君如何奉迎。”说着开步便走。

  除了被包围的载沣以外,其余的人都跟着到了直庐,仍是张之洞亲自执笔拟上谕,一共两道,拟好问道:“是封摄政王在前,还是‘贴黄’在前?”

  御名照例空下两格,上贴黄纸,正式缮写时,将御名写在黄纸上,名为“贴黄”,意指奉迎储君入宫。对于这些过节,鹿传霖颇有研究,当下说道:“如果封摄政王在后,贴黄在前,变成父以子贵,似乎不妥。”

  “所论极是!”张之洞连连点头:“自然应该封摄政王在前。”他随手将旨稿递给奕劻。

  上面写的是:“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醇亲王载沣着授为摄政王。”

  第二道开头一样,在一连串皇太后的徽号之后接写:“醇亲王载沣之子贴黄,着在宫内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

  “就是这样,送上去吧!”奕劻又说:“上北府去接……,”他突然顿住,然后困惑地问:“去接谁啊?本朝不立储,不能说是去接太子,‘大阿哥’三字不祥,又不能直接叫名子,该怎么称呼呢?莫非就称‘醇亲王载沣长子’,那又太亢了!”

  “暂称摄政王世子。”张之洞问道:“如何?”

  “也好!反正只是暂称。”奕劻问道:“是请旨特派专使呢?

  还是咱们一块儿去?”

  “派专使要请旨,耽误工夫。”世续说道:“不如一块儿去!”

  “是不是要上内阁?”张之洞问。

  这是指大学士孙家鼐、协办大学士荣庆而言,世续答说:“不必!咱们面承懿旨,名正言顺,似乎不必节外生枝。”

  “奉迎是军机全体,不过,不能不另外带人去照料。”袁世凯说:“我看内务府应该派人,皇后宫中管事的太监也不能少。”

  “这话也不错。且等摄政王来了再议。”奕劻突然想起,茫然的问:“请脉的结果怎么样?”

  没有人答他的话。想来他还不知道皇后在瀛合侍疾,未曾召医,所以亦未请脉,这自不便明告,但不妨派人到内务府公所去问一问。

  内务府大臣都在等待“大事出”,堂郎中与几个比较红的司官,也跟堂官在一起,不时小声商量或交换消息与意见,同时有个不断被提起,而一直没有结论的绝大疑难,倘或两宫同时驾崩,两桩大事怎么撕掳得开?

  及至军机派人来问请脉的结果,才记起还有四位医生在待命。于是公推手段最圆滑的继禄去应付此事。到得四医休息之处,先问苏拉:“伺候几位用了饭没有?”

  “用过了。”

  “好!”继禄这才转脸说道:“诸位老爷们久候了!我替诸位到内奏事处探个消息,看是什么时候请脉。”

  说着,不待答言,扬长而去。不久,摇摇摆摆又踱了回来。

  “内奏事处说:皇上今天没有言语,你们大人们做主。我何能做主?你们诸位老爷们坐坐吧。”说完又走了。

  “不知何所为而来,不知何所为而去。”吕用宾摇摇头,大不以为然。

  杜钟骏正要答言,只见太监匆匆而来,一进门便说:“皇后传替皇上请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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