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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315)

  “是!”芹官很庄重的答应着;先请个安,方站起来,用双手去接玉牌。

  “你就挂上吧!”曹老太太交代秋月,“看有什么丝绳子;黑的最好,蓝的也可以;别种颜色都不行。”

  秋月去剪了一截玄色丝绳;就玉牌上方的圆孔中穿过,替芹官系在大襟衣钮上,同时说道:“再过个五、六年,进宫就用得着了。”

  “巴望的就是那么一天。”曹老太太说,“也不知道我瞧得见,瞧不见?”

  “为什么瞧不见?”秋月抗声相答,倒像跟人吵嘴似地,“芹官还要挣一副一品夫人的诰封给老太太亲眼瞧一瞧呢!”

  “那是想得过分了。能像他爷爷那样,做到三品官,替他娘挣个‘淑人’的封号,我就躺在棺材里人都会笑。”

  一提到身后之事,虽然曹老太太自己豁达,言笑自如;芹官与丫头们都不免伤感,尤其是秋月,眼圈都红了,强笑着埋怨:“老太太是干嘛呀!无缘无故说这些没影儿的话。”

  “好了,好了!”曹老太太赶紧抚慰着说:“我不提了。”

  口中这样说,心里又是一样想法。她是枕上灯下,不知思量过多少遍了;对她视如“命根子”的唯一的亲骨血要说的话,不是三、五天谈得完的,但芹官年纪太小,未必能领会,不如不说。这几个月从曹俯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以及从朱实读书以来,气质大有变化,已很懂事了。难得有今天这样一个机会,不宜错过。

  其时已近中午,马夫人与震二奶奶接踵而至;邹姨娘听说曹老太太为了完愿吃斋,亦茹素两天,她是饱餐了来的,但正好赶上开饭,少不得也帮着照料席面。

  “牌搭子倒是现成,不过今儿斋戒,不能成局。”震二奶奶说,“果子酒是素酒,老太太不如喝两杯;回头好好歇个午觉。”

  “要说果子酒是素酒;高梁、江米也不是荤腥,那不是白酒、黄酒都能喝了?”曹老太太问道:“斋戒能喝酒吗?”

  “好像在那部书上见过,斋戒能喝酒。等我想想。”芹官低头凝神想了一会,突然扬起脸来,很有把握地说:“能喝!有出典的。”

  “你倒是仔细想想。”马夫人告诫着,“别弄错了,那可是罪过。”

  “太太请放心!错不了;错了,罪过是我的。”

  “胡说!”曹老太太喝一声,“你才多大的人,能顶得起罪过?”

  “你也是。”震二奶奶拉了芹官一把,埋怨着说,“你把出典说清楚了,让老太太能放心喝酒,不就完了吗?”

  “好,好,我来把出典讲明白。典故出在汉书上,叫作‘齐酎’;这个齐字当斋字,就是斋酎。酎字酉边傍一个寸字;味厚的新酒,叫做酎。老太太若还不信,我去拿汉书来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怎么不信?”震二奶奶说,“不过我得问清楚,是要新酒不是?”

  “是。”

  “什么叫新酒呢?”

  “照汉书的注解:‘正月旦作酒,八月成,名曰“酎”’反正隔年谓之陈酒;当年酿的都算新酒。”

  “那就行了。老太太爱喝的荔枝酒,我是今年五月里酿的。”

  “大概不假!”马夫人笑着对婆婆说:“听他背书背得有板有眼,不像是瞎编的。”

  “娘!”芹官出声如撒娇,“我几时瞎编了?娘这么说,倒像是我不知骗了老太太多少回似地。”

  “你啊!”震二奶奶伸出纤纤一指,在芹官鼻子上点了一下,“别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花好大心思想骗老太太一回都骗不住;你就敢说不知骗了老太太多少回?”

  此言一出,笑声四起;秋月冷眼旁观,知道曹老太太为震二奶奶说动了,便即提高声音问道:“言归正传;荔枝酒可在那儿啊?”

  “马上就有。”站在门口为震二奶奶接应的锦儿答说:“叫人去取了。”

  等酒取到,菜亦上桌;于嫂倒是练了一套香积厨中的好手艺,无奈禀承曹老太太的意思,素菜不准耍花巧,以致无用武之地,不过老老实实几种家常做法。只是上上下下,久饫肥甘,偶尔吃一回素菜,反倒胃口大开;尤其是芹官,用五香蕈油拌的面,一连吃了两中碗,是极少见的事。

  餐桌上由于曹老太太容色甚庄,让震二奶奶意会到是斋戒,不敢多说笑话,所以这顿饭吃得很快。饭罢,曹老太太喝了一盏消食的普洱茶,渐有倦意;马夫人便首先示意,“老太太该歇午觉了。”她说,“扶到里面去吧。”

  于是秋月扶着曹老太太到里间,在床前那张靠榻上躺下;马夫人亲手替她盖上一张毯子,震二奶奶拨旺了火盆中的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直到曹老太太闭上眼睛,方始与马夫人悄悄退了出来。

  外面新添了一张床,是为芹官预备的,震二奶奶捏一捏垫褥,点点头说:“厚是够厚了。”又问:“芹官呢?”

  “让阿祥请出去了。”冬雪答说,“大概是朱先生有功课交代。”

  “喔,”震二奶奶又问,“明天要起早:今儿是谁坐夜?”

  “今儿坐夜的多了!外面是杨妈;里面是我们三个轮班儿,每人一个更次,到四更天全都起来了。”冬雪答说,“震二奶奶请放心,误不了。”

  “芹官有择席的毛病,换了地方不易睡得着,你们可千万小心,别弄出声来;让他刚睡着,可又惊醒。”

  “是的。春雨已经告诉我们了。”

  “明儿穿什么衣服,春雨送来了没有?”马夫人问说。

  “送来了!”冬雪打开了衣橱,里面挂着一件宝蓝宁绸的丝棉袍;玄色团花缎子的马褂;另外还有一件鼻烟色的俄罗斯呢长袍,是压丝棉袍用的。

  “山上风大,光是这件袍子怕压不住。我看得穿他二哥的皮大氅。”震二奶奶又说,“偶尔一回,也不算乱了规矩。”原来曹家的规矩,男子非二十五岁不能着皮衣,所以震二奶奶这样说。

  “能穿得上吗?太长了。”

  “有两件。一件短一点儿;我叫人取来看。”

  不一会将大氅取到,水獭领子狐腿里,就大雪天也足够御寒了;只是比一比长袍,仍旧长了三寸之多。

  “得缝上去一截,不然就拖脏了。”从里屋出来的秋月说:“交给我吧!”

  于是马夫人与震二奶奶各自归去,秋月便将大氅捧回自己卧室,找出针线。动起手来;缝到一半,只听门帘微响,抬眼看时,却是芹官。

  “到那里去了?”秋月仍旧低下头去穿针引线,“半天不见人。”

  “跟阿祥在说话。”芹官指着衣服问,“这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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