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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完结】(159)

  “我们老太太还有顾虑。”胡雪岩说,“老太太是怕她只能任劳,不能任 怨。”

  “那末,小爷叔,你看呢?”

  “这要先看我们怎样子待人家,”胡雪岩说:“罗四姐不肯拉倒,如果肯 了,她总也知道,我不能拿元配休了,讨她做大太太,而只有做小。做小称

  太太,只让她掌权;她只要这样想一想,就算有闲言闲语难听,一口气咽得 下去,自然心平气和了。”

  “小爷叔的话很透彻。”古应春自告奋勇,“我来跟老太太说。” 说当然有个说法,根本不提胡雪岩,只谈七姑奶奶跟罗四姐如何投缘,

  以及罗四姐如何识好歹,因为七姑奶奶待她,所以言听计从,情如同胞姊妹。

  胡老太太很尊重患难之交的古应春夫妇,对开姑奶奶更有份特殊的感 情与信心,当时便说:“七姐中意的人,一定不会错的。这个媒要请七姐来

  做,我也要听了七姐的话才算数。”

  一桩好事,急转直下,看来成功在望了。但古应春心思细密,行事谨 慎,觉得乐观的话以少说为宜。

  “老太太也不要太高兴,不家肯不肯,还在未知之数。” 古应春接下来细谈七姑奶奶陪罗四姐去算命,几乎与吴铁口吵架的趣

  事;当然,他决不会透露,这是他们夫妇事先跟吴铁口说通了的秘密。

  胡老太太听得很仔细,而且越听笑意越浓,“原来她有这样一副好八 字,看来真是命中注定了。”她接着又说:“这种人的脾气是这样的,要嘛不

  肯,要肯了,说的话,一定有一句、算一句。”

  “小爷叔,”古应春又想到一件事:“不知道婶娘的意思怎么样?”

  “她肯的。”胡老太太接口,“我跟她谈过了,她要我作主,现在,七姐 夫,这桩事情,我就拜托你了。”

  “只要老太太作主,婶娘也不会埋怨,我同阿七当然要尽心尽力把这件 事办圆满来。”

  于是古应春为胡雪岩策划,男家的媒人是七姑奶奶,女家的媒人不防 请乌先生承乏。胡雪岩自然同意,便发了一份请帖,请乌先生吃饭。

  这在乌先生自有受宠若惊之感,准时到胡家来赴宴;做主人的介绍了 古应春与其他的陪客,敬过一杯酒,托辞先离席了。

  席间闲谈,不及正事;饭罢到客座喝茶,古应春才将乌先生邀到一边, 笑着说道:乌先生,你我神交已久。”

  乌先生愕然,及至古应春提到彼此为罗四姐一家代笔的事,乌先生方 始明白,人虽初识,笔迹早熟,这就是神交,因为如此,一切都好谈了。

  “照此看来,事情已经定局了。”七姑奶奶很高兴地说,“这乌先生看起 来很关心罗四姐,不晓得他看了她的新房子,心里是怎么想?”

  乌先生等七姑奶奶一走,从房子看到摆设,在他心目中无一不新,无 一不精,想不到她如此阔气,只以有七姑奶奶这个初会面的堂客在,不便现

  于形色,怕人家笑话他没有见过世面;此时就不再需要任何矜持了,毫不掩 饰地显出艳羡惊异的神态。

  “罗四姐,我真没有想到,你年纪轻轻一个女人家,会闯出这样一个场 面来!上海我也来过两回,说实话,这样漂亮的房子,我还是头一回见。”

  他紧接着又说:“古家当然是有身分的人家,房子虽比你的大,不过没有你 的新;摆设家具也比你多,可惜有细有粗,有好有坏,不比你的整齐。”

  听他这样夸赞,罗四姐心思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人生得意之事,无过 于从小相亲的熟人,看到此人肯争气、有出息、青云直上,刮目相看。她此

  时的心情,亦大有衣锦还乡之感,不过紧接着而来的感觉,却是美中不足的 空虚。“房子、家具都不是我的,我哪里就到得了能这样子摆场面的地步?”

  这话在乌先生并不觉得全然意外,略想一想说道:“就算是胡大先生替

  你置的,即使用了,就算是你的了。”“也不是他,是七姑奶奶的。”

  “七姑奶奶?”乌先生诧异,“你们罗家哪里跑出来这样一位姑奶奶?”

  “乌先生你缠到哪里去了?”罗四姐笑道:就是古太太,娘家姓尤,行 七,大家都叫她七姑奶奶;我叫她七姐。”“啊,啊,原来是她。”乌先生眨

  着眼想,越起越糊涂,“那末,古家两夫妇,怎么叫胡大先生‘小爷叔’?

  上海人叫叔叔叫‘爷叔’,胡大先生怎么会是他们的小叔叔?”“其中有个缘 故,我也是前几天才听七姑奶奶谈起,她的哥哥行五——”

  罗四姐告诉他说,尤五是松江漕帮的当家。尤五的师父跟胡雪岩是朋 友,交情很厚。漕帮中人,极重家规,所以尤五年龄虽比胡雪岩大,却尊他

  为长辈,七姑奶奶和古应春亦都跟着尤五叫胡雪岩为小爷叔。

  “照姑奶奶说,松江的漕帮称为‘疲帮’。他们这一帮的漕船很多,是大 帮,不过是个空架子;所以当家的带帮很吃力,亏得胡大先生帮他们的忙。

  为此胡大先生在杭州到上海的这条水路上很吃得开,就因为松江漕帮的缘 故。”乌先生听得很仔细,一面听,一面在心里想他自己的事。他虽受托来

  做媒,但仔细想想,不是什么明媒正娶,他这个媒人也没有什么面子;所以 一种上抱定一个主张,如果罗四姐本人不甚愿意,或者胡雪岩的为人,在杭

  州以外的地方,风评不佳,那就说不得打退堂鼓了。此刻看来,自己一路上 的想法,似乎都不切实际了。

  既然如此,就不妨谈正事了。“罗四姐,”他说:“你晓不得,我这趟为 啥来的?”

  这样问法,罗四姐不免有些发窘,不过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能因 为羞于出口,以致弄成误会,所以很沉着说Z:“是不是我娘有什么话,请

  乌先生来跟我说?”“是的。我原来的意思,你娘即使不能来,写信给你, 也是一样;你娘不赞成。她的话也不道理,写信问你,等你的回信,一来一

  去个把月,倒不如我来一趟,直接问信明白。”“娘要问我的是什么话?”

  “问你对胡大先生怎么样?” 这一下,罗四姐的脸有些红了,“什么怎么样呢?”她用埋怨来遮掩羞

  涩,“乌先生你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叫我怎么说?” 乌先生在关帝庙设座卖茶,一天见过三教九流的人不知多少,阅历甚

  丰,不过做媒人却是第一次,因而有时不免因惑,心想,大家都说“媒人的 嘴”是最厉害的,成败往往在一句话上;到底如何是一言丧邦、一言兴邦,

  却始终无法模拟。不想,此时自然就懂了—他在想:只要答一句:“胡大先 生要讨你做小。”罗四姐必然羞且恼,一怒回绝,好事就难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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