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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完结】(193)

  看看没有话了,福七克在翻译示意之下,起身告辞。李勉林虽被留了 下来,但从头到底没有能容他说一句话,内心万分不悦。

  至于左宗棠将李勉林留了下来,是要谈半公半私的事。不过私事倒也 不是他的个人之私,是为了曾国藩的小女婿聂规缉。

  原来曾国藩的欧阳夫人,共生三子六女。长子及五女,自幼夭折;在 世的有两子五女,长子纪泽,文章政事俱是第一流,而且由自修而通英文,

  为国藩所看重,后来袭封侯爵,以钦差大臣出使西洋,与郭嵩焘都是真正懂 洋务的大才。

  次子纪鸿中举以后,会试一直不利;曾国藩也知道“场中莫论文”,考 试要碰运气,但功名这念,横亘胸中;期望亦未免过切,总说他的次子不用

  功。偏偏运气也真坏,直到曾国藩去世,始终是个举人,以后也一直没有能 够中进士,与长兄相较,境遇大不相同,以至于在京郁郁以终,身后还是左

  宗棠替他料理的。

  比起曾纪鸿来,他的姐妹们的境遇,又更不如他了,有的婆婆太凶, 有的丈夫没出息。

  曾国藩持家极严,说他见过许多名门之女,贪恋母家富,往往不肯在 夫家尽子妇之道,到后来都无好结果,因此他的女儿虽都遇人不淑,但因曾

  国藩不许她们归宁,只好在夫家受罪,个个都是终日以泪洗面。其中四小姐 嫁得不错,偏又青年守寡,所以曾国藩生前常说,他的“坦运不佳”。

  六小姐是取小的女儿,湖南人称为“满小姐”,名叫曾纪芬,她是曾国 藩去世后才嫁的。本来由她叔叔“九帅”作媒,许婚于衡山聂家,定在同治

  十一年出阁。不意就在这年二月初,曾国藩中风殁于两江总督任上;到得服 满已是光绪年间。

  曾纪芬的夫婿聂规缉,字芸台,他家是衡山世家,先世以行善出名。 但聂规缉却连个举人都没有考上,以致于只能混个小差使;他有个姐夫为先

  前的两江总督刘坤一委为“筹防局总办”,聂规缉单身跟到江宁,在筹防局 当差,只得八两银子的车马费,但却要接眷;原来聂规缉到了江宁,才知道

  曾国藩真是门生故吏满天下,将他妻子以“曾文正的满小姐”这个“头衔” 搬出来,在裙带上着实能拖出来一点好处,这就是他接眷的打算。

  果然,曾纪芬照她丈夫的嘱咐,由湖南坐船经武昌时,特为去拜见湖 广总督李瀚章的夫人,稍为谈一谈丈夫的境况,聂规缉立即被委为湖南督运

  局驻江宁的委员,月支津贴五十两,日子过得很舒服了。

  及至左宗棠接刘坤一的手,到了江宁不久,便将曾纪芬接到总督衙门 叙旧,曾国藩生在嘉庆十六年辛未;左宗棠生在壬申小一岁,因而以叔父自

  居。左宗棠在曾国荃克江宁后,与曾国藩失和,有三四年不通音问,但当左 示棠奉命西征,曾国藩命湘军刘松山相助,大为得力,这使得左宗棠大为感

  动,而况平生功名,关键所在是曾国藩知道他的才具,派他独当一面收复浙 江,与曾氏兄弟同时封爵。拜相封侯,位极人臣,饮水思源,亦不能不感激

  曾国藩;所以表面上倔强如昔,仍旧处处要批评曾国藩,私底下的态度,却 已大为改变,曾国藩殁后,他致送的挽联,道是:“谋国之忠,知人之明,

  自愧不如元辅”,这等于认输,以左宗棠的性情来说,是很难得的事。

  至于照应曾国藩的后人,是为了要证实他的挽联中的下一句:“同心若 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与曾国藩是为国事而争,私交丝毫无损。

  特别是老年人,往往有一种将朋友的女儿看作自己掌上珠的通性,爱屋及乌, 对聂规缉亦就另眼相看,派了他营务处的差使,每天中午会食,一定找聂规

  缉;对他的肯说实话、留心西学,颇为赞许,有心要培植他。

  这回左宗棠出省阅兵,聂规缉作随员,李勉林跟他是熟人,左宗棠故 意相问:“勉林,你跟聂芸台熟不熟?”李勉林各州兴锐,早年曾替曾国藩

  办过粮台,当即答道:“他是曾文正的满女婿,我当然很熟。”

  “那就再好没有。我看你也很忙,我想派他来当你的会办。”

  “大人眷念故人,要调剂调剂聂仲芳,这番至意,我们当然要体仰;我 想,每个月送地五十两银子薪水,仍旧在大人那里当差好了。”

  左宗棠一听愕然,“怎么,勉林,”他问:“你不欢迎聂仲芳?”

  “不敢欺大人,聂仲芳在大人那里,亲自教导督责,他不敢越轨;到了

  我这里,也许会故态复萌。他是曾文正的满女婿,我不便说他,耽误了公事, 大家不好。”

  这一说,原来有些生气的左宗棠,心平气和地问说:“你说他‘故态复 萌’,请问,是什么故态?”

  “聂仲芳是纨绔,他比满小姐小三岁,光绪元年成婚;到光绪四年,才 廿四岁,已经娶了姨太太。”

  “这件事我知道,他的那个早就遣走了。”左宗棠问:“还有呢?”

  “还有,曾劼刚那年奉派出使英、法两国,二小姐的故爷陈松生与聂仲 芳都想跟去当随员,结果劼刚带了陈松生,没有带聂仲芳。劼刚路过上海的

  时候,我问他同为妹婿,何以厚此薄彼。劼刚说:我带了他去是个累。又说:

  “你看了我的日记就知道了。”李勉林又说:“他们郎舅至亲,尚且如此,大 人倒想,我怎么敢用他?”

  “喔,”左宗棠问:“你看了劼刚的日记没有呢?”“看了。”

  “日记中怎么说?”

  “我录得有副本,回头送来给大人看。”

  “好!请你送来我看看。” 李勉林答应着,一回去马上将曾劼刚日记的副本,专程送到天后宫行

  辕。左宗棠灯下无事,细细看了一遍,其中有两条对聂规缉的批评不好,一 条记于光绪四年二月十三日:“接家报,知聂仲芳乖张已甚,季妹横被凌折,

  忧闷之至。”这是家务,清官难断,另外有一条记于当年九月十五日,说他 不用聂仲芳的原因:“午饭后,写一函答妹婿聂仲芳,阻其出洋之请,同为

  妹婿,挈松生而阻仲芳,将来必招怨恨,然而万里远行,又非余之私事,势 不能徇新戚之情面,苟且迁就也。松生德器学识,朋友中实罕其匹,同行必

  于使事有益。仲芳年轻而纨绔习气太重,除应酬外,乃无一长,又性根无定, 喜怒无常,何可携以自累,是以毅然辞之。”

  左宗棠心想,这不是什么不可救药的毛病。如果当时聂规缉如曾纪泽 所言,现在看来却无此毛病,正好说明此人三四年以来,力矫前失,肯求上

  进。李勉林在制造局有许多毛病,怕落在聂规缉眼中,故而拿曾劼刚作挡箭 牌,不必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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