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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完结】(79)

  “铜钱眼里翻跟斗”的胡雪岩,居然要跟他谈南巡故事,那就是三可笑了。 可笑虽可笑,不过左宗棠仍持着宽容的心情;好比听稚龄童子说出一

  句老气横秋的“大人话”那样,除笑以外,就只有“姑妄听之”了。

  “你说!”他用一种鼓励的眼色,表示不妨“姑妄言之”。胡雪岩当然不 会假充内行,老老实实答道:“我也不晓得是哪一年乾隆皇帝南巡的事?我

  是听我的一个老把兄谈过,觉得很有意思,所以记住了,据说——。”

  据说:有一次乾隆与金山寺的方丈,在寺前闲眺,遥望长江风帆点点; 乾隆问方丈:江中有船几许?方丈答说:只有两艘,一艘为名;一艘为利。

  这是扬州的盐商,深知乾隆的性情,特意延聘善于斗机锋的和尚,承 应皇差的佳话。只是传说既久,变成既俗且滥的一个故事;胡雪岩引此以喻,

  左宗棠当然知道他的用意,是说他的事业,只是“做大生意”图利而已。

  然而,他没有想到,胡雪岩居然另有新义,“照我说,那位老和尚的话, 也不见得对。”胡雪岩很起劲地举手遥指:“长江上的船,实在只有一艘,既

  为名,亦为利!”“噢!”左宗棠刮目相看了,“何以见得?”

  “名利原是一样东西。”胡雪岩略有些不安地,“大人,我是瞎说。” 这比“既然为名,亦为利”,企求兼得的说法,又深一层了。左宗棠越

  感兴味;正待往下追问时,但见听差悄悄掩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是不是

  留胡老爷便饭?”“当然。”左宗棠问道:“什么时候了?”

  “未正!”

  未正就是午后两点,左宗棠讶然,“一谈谈得忘了时候了。”他歉然地 问,“雪翁,早饿了吧?”

  “大人不提起,倒不觉得饿。”

  “是啊!我亦是谈得投机,竟尔忘食。来吧,我们一面吃,一面谈。” 于是午饭就开在花厅里。左宗棠健于饮啖,但肴馔量多而质不精;一

  半是因为大劫以后,百物皆缺,亦无法讲求口腹之欲,席中盛馔,不过是一 大盘红辣椒炒子鸡。再有一小碟腊肉;胡雪岩知道是左宗棠的周夫人,远自

  湖南寄来的,客人非吃不可,而且非盛赞不可,所以下箸便先挟腊肉。

  腊肉进口,左宗棠顾不得听他夸赞周夫人的贤德,急于想重拾中断的 话题,“雪翁,”他说,“你说名利原是一样东西,这话倒似乎没有听人说过;

  你总有一番言之成理的说法吧?”“我原是瞎说。”胡雪岩从容答道:“我常 在想,人生在世应该先求名、还是先求利?有一天跟朋友谈到这个疑问,他

  说:别的我不知道,做生意是要先求名,不然怎么叫‘金字招牌’呢?这话 大有道理,创出金字招牌,自然生意兴隆通四海,名归实至。岂非名利就是 一样东西?”

  “你把实至名归这句话,颠倒来说,倒也有趣。”左宗棠又问,“除了做 买卖呢?别处地方可也能用得上你这个说法不能?”

  “也有用得上的。譬如读书人,名气大了,京里的大老,都想收这个门 生,还不曾会试,好象就注定了一定会点翰林似的。”

  说到这里,胡雪岩记起左宗棠数上春官,铩羽而归,至今还是一个举 人,所以听见人谈中进士、点翰林,心里便酸溜溜地不好受;自己举这个例,

  实在不合时宜。好在他的机变快,就地风光,恰有一个极好的例子可举。“再 譬如大人。”他说,“当年我们远在浙江,就听说湖南有位‘左师爷’,真正

  了不起!大人名满天下,连皇上都知道,跟贵省的一位翰林说:叫左某人出 来给我办事。果不其然,不做官则已,一做便是抚台。从来初入仕途,没有

  一下子就当巡抚的;大人的恩遇,空前绝后。这也就是名归实至的道理。” 这顶高帽子套在左宗棠头上,顿时使他起了与天相接之感,仿佛在云

  端里似的,飘飘然好不轻快!不自觉地拈着花白短髭,引杯笑道:“虽蒙过 奖,倒也是实情。一介举人而入仕便是封疆大吏,这个异数,老夫独叨,足

  令天下寒儒吐气!雪翁,来,来,我敬你一杯!” 就这杯酒交欢之间,左宗棠与胡雪岩的情谊又加深了;深到几乎可以

  推心置腹的地步。 因而说话亦越发无所隐讳顾忌。谈到咸丰曾向湖南一位翰林表示,“叫

  左某人出来给我办事” 时;胡雪岩问说,这位翰林可是现任广东巡抚郭嵩焘?“正是他!”左

  宗棠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似乎有些激动似的。 这使得胡雪岩不免困惑。因为他曾听说过,郭嵩焘救过左宗棠;对于

  己有恩的故交,出之以这种的异样口吻,听来真有些刺耳。 左宗棠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而且心里也有牢骚要吐,所以很快地

  接下来问:“他跟我的渊源,想来你总知道?”“知道得不多。”

  “那么,我来说给你听。是咸丰八年的事——。” 咸丰八年春天,湖南永州镇总兵樊燮,贪纵不法,又得罪了势焰熏天

  的“左师爷”,因而为左宗棠主稿上奏,严劾樊燮,拜折之时,照例发炮; 骆秉章坐在签押房里听见声音,觉得奇怪。看时候不是午炮,然则所为何来”

  听差的告诉他说:“左师爷发军报折。” 左宗棠在路秉章幕府中,一向这样独断独行;因而又有个外号叫“左

  都御史”——巡抚照例挂两个衔:一个是兵部右侍郎,便于管辖武官;一个 是右副都御史,便于整饬吏治,参劾官吏。而“左师爷”的威权高过骆秉章,

  称他“左都御史”是表示右副都御史得要听他的。这一次参劾樊燮,骆秉章 事前亦无所闻;此时才要了奏折来看,措词极其严厉,但也不是无的放矢,

  譬如说樊燮“目不识丁”,便是实情。既已拜折,没有追回来的道理,也就 算了。

  其时朝廷正倚任各省带兵的督抚,凡有参劾,几乎无一不准;樊燮就 此革了职。只以左宗棠挟有私怨,大为不服;便向湖广总督衙门告了一状,

  又派人进京向都察院呈控,告的是左宗棠,也牵连到路秉章,说湖南巡抚衙 门是“一官两印”。

  这是大案,当然要查办。查办大员一个是湖广总督官文;另外一个是 湖北乡试的主考官钱定青。官文左右已经受了樊燮的赌;形势对左宗棠相当

  不利。幸亏湖北巡抚胡林翼,与官文结上一层特殊的关系——官文的宠妾是 胡老太太的义女;所以连官文都称胡林翼为“胡大哥”。这位胡老太太的义

  女,常对官文说:“你什么都不懂!只安安分分做你的官,享你的福;什么 事都托付给胡大哥,包你不错。”官文亦真听她的话;所以胡林翼得以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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