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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评传_刘忆江【完结】(27)

  从日本在朝鲜的行动步骤来看,清廷以往的失误被抓住作为其侵略行动的外交掩护十分明显。日本在诱使清廷出兵后,立即以保护使馆商民的名义出兵朝鲜,而后要求共同会剿东学党,再后提出日中共同改革韩国内政,其借口均出于《天津条约》的有关规定;在遭到清廷拒绝后,遂依仗优势兵力,强力迫使朝鲜“改革内政”,实即建立亲日政府,再以此政府之名义否认朝鲜为清属国,并请求日本代为驱逐在朝清军,其根据则是自《江华条约》起,日本就从未承认过朝为中国的藩属,而这恰恰是当年(1875年)中日交涉时清廷放弃宗主国责任,让日本钻了空子所致。其颟顸可叹,其惨败亦势所必至,理有固然。

  在清廷军事观望,寄希望于列强的外交调停之际,身在一线的袁世凯已觉察到苗头不对。面对源源不断开到汉城的日军,他感到中日之较量将由外交转为军事,而他赤手空拳,单凭口舌已难有作为,遂于6月18日(旧历五月十五日)致电驻军牙山的叶志超:

  日人跳梁,意在防我,强行以大兵入我藩国首都,终将相机狡猾图谋。我方如一振作,日方必自衰落。只是派兵的来意,在保局息事,殊无可奈何。麾下不妨先散播进军汉城的声势而不必马上开进,看其如何转变态度?

  袁的意图是要叶虚张声势,作出欲进兵汉城的样子,使自己对日交涉有所倚恃,无奈叶怕刺激日本,并不响应。李鸿章一再指示袁与日使大鸟交涉,要求日本停止增兵朝鲜,其实,武力控制朝鲜已是日本既定国策,正全力贯彻执行,岂是袁世凯所能阻止的?袁同日致电北洋,陈述其所处的外交困境:“凯屡次与之协商,均反复无常,极为可恨,恐怕非口舌所能争”;袁联络各国驻汉城外交官共同诘问大鸟日本增兵之事,“然而日本气势甚为凶悍,各国官员一时亦无可奈何。”至此,袁世凯已完全意识到事态已发展到实力较量阶段,而清廷政策是“保局息事”,有军队也不能使用,瘸了军事这条腿,在日军环伺的汉城,单凭口舌之争已不可能有何作为,如果坚持和局,也不是在汉城所能解决的:“屡次努力劝阻大鸟毋令增兵来汉城,他已答应,然而前言俱食,后言何可再信?况且日本政府意在威胁韩国,大鸟自己不能做主,难以口舌争讲,似应先调南北水师迅速前来严加防备,继续准备陆军;一面电令汪(驻日公使)商办,并由总署酌请驻华各公使调处,或不致很快破裂72”。

  此后袁在朝鲜的作用便局限于收集情报、指导亲华的朝鲜政府官员如何应付日本的压迫等方面。起初朝鲜政府的对日交涉,还经常与袁磋商讨教,袁也能由此获取日本方面的情报转达清廷;但随着日军逐步控制了仁川、汉城,政府也逐渐为亲日派所控制,靠日本摆脱清廷控制,自主独立的言论大兴,袁在这方面亦难有作为了。据曾在朝鲜袁世凯官邸做文案的沈祖宪追记,当时日本人确有假手东学党人除掉袁世凯的迹象:

  时东学党人必欲害公,藉日兵势力,伺察周密,以至于不能出使馆一步。使馆薪米缺乏,幕僚皆托故潜遁。文牍电报,(袁)乃以一身兼之。73

  东学党人之所以仇恨袁世凯,是因袁在镇压东学党起义过程中,一直充当朝鲜政府的主心骨和军师;日本则有甲申政变被袁挫败的旧恨,袁被派驻朝鲜之初,日本就反对,“谓彼曾带队在韩杀败日兵者,显非睦谊”。袁在任十年,关系网遍布朝野,日本欲控制朝鲜,非祛除袁的影响不可,但袁有外交人员身份,日人不便公开出面,而假手乱党暴民则易于掩饰。总之,袁此时所处的环境已是杀机四伏。

  6月30日(旧历五月二十七日),袁世凯在得知朝鲜在日本胁迫下已正式照会大鸟,申明朝鲜为自主国家,非清廷之属国的消息后,致电李鸿章,在报告这一消息后,提出了撤退回国的请求:“听说大鸟拟照公法来作梗,依例派兵押解凯出境。果真如此则耻辱甚大。(现在)只可依照万国(公法)使节条例,送文通知照会韩国,回国禀商,请兵伐韩。”袁的考虑是,朝不承认为清属国,他这个宗主国派驻朝鲜的“总理交涉通商事宜”的名义就不被承认,日本可按国际公法,以“职名均舛”为借口派兵将他递解出境,如此则不但使他,而且使国家受辱蒙羞,不如主动撤回,另作他图。清廷当时认为,朝鲜自立“究无实据,袁若马上归国,日本又将引为口实”,不予同意;李鸿章遂电令袁“要坚贞,勿怯退74。”

  袁世凯在朝鲜纵横捭阖十二年,在军事、外交上都是占尽风头的人物,袁在监控朝鲜王室、政府外,还通过操纵其在朝政府内的关系,百般阻挠列强们渗透、控制朝鲜的图谋,因此深为列强们尤其是日、俄所嫉恨。如今坐困危城,其心境之焦虑恐惧可想而知。随着汉城局势日益紧张,袁不顾总署和李鸿章的劝阻,自6月29日起,连续致电北洋,陈述目前困境,要求撤退回国。李鸿章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将其电文转陈总署,但不表态的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表明李对袁在关键时刻沉不住气的表现不以为然。7月4日,总署复电指示李鸿章,“袁道想马上降旗回国,反而好像与日本国失和,办法仓促有失国体,希望速发电制止,万勿轻举妄动”;李将电稿转发袁世凯,自己只加了“应遵办”三字。次日鉴于形势严峻,袁再电北洋,详细报告目前情势和自己的分析:

  外交“双簧” [五]

  日兵万人分守汉城,四路各要害及我军由陆地前来(汉城)之路均置炮埋雷,每日由水路运弹丸、雷械甚多,兵帐、马厩架备多处,观其举动,不但无撤兵息事意,似将有大兵续至。日本蓄谋已久,其志甚奢。倘俄、英以力勒令,或可听;如只调处,恐无益,徒误我军机。日虽答应不先开衅,然而削除我宗藩体制,控制韩国内政,自难以坐视,阻止他即争端自我挑起。日本狡诈,以大兵来,岂肯空手回去?要想寻衅,何愁找不到机会?叶军居于牙(山)难以接济。日本一再加兵,(意图)显露无忌,应迅速派兵,全以商船载往鸭绿江或平壤下船,以待大举。韩国既报称匪平,我先撤亦无损害,况且天津条约日本已经违反,我应自行其事。若以牙(山)驻军与日本持续到来之兵相持,争端一开,连退路都没有了。

  从袁此封电稿中可看出,他已看出除非清廷放弃其在朝权益,战争势不可免。所谓列强调处只会“徒误我军机”;日本既已决心强占朝鲜,中国要么主动撤军,要么立刻增兵备战,别无其他选择。用兵就必须制敌机先,无须顾忌由哪一方开衅。根据这一分析判断,袁再次向李鸿章请求撤使回国:

  凯在此已无办法,徒受困辱,拟赴津面禀详情,佐筹和战。倘蒙允许即刻成行,以唐守(即唐绍仪)暂代。唐有胆识,无名望,日本也不忌恨他,打探消息,密谋助韩较易。乞速示。

  但清廷仍不放弃通过列强调停解决朝鲜问题的幻想,7月7日,竟以圣旨的形式拒绝了袁的请求:“现在韩日情势未定,袁世凯在彼可以常通消息,且与各国驻韩使臣商议事件亦较熟悉,著毋庸调回,钦此75。”袁一再请调回国,却因为他在朝鲜人太熟,关系太多,无人能够替代而屡屡为朝廷所拒绝,不由得急火攻心,发起烧来,袁马上托病躺倒,委托唐绍仪代司其职76。袁的想法是,列强调停已不可恃,在朝外交亦不可能有何作为,战争势将爆发,滞留险地,徒死无益。朝廷既以自己能干而不放,现在病倒,可谓天从人愿;自己不能坚持办公,又有唐绍仪代替,或许上司会同意自己回国。两天后,形势更趋恶化,有驻韩国西方外交官遭到日军殴打的事件发生,官邸的雇员因害怕日军大多不再上班,袁再次致电李鸿章请求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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