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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感动:阿里雪山神秘之旅_熊育群【完结】(3)

  下午,车过洛阳,只走了几分钟,平屋顶的四合院便呈现在车外。中原的大平原向黄土高坡转变,只在几里之间就完成了这一伟大的地貌交接。这大大出乎我的所料。大地舍弃了中间地带,忽略了过渡阶段,让不同的地貌直接相连了。

  我注意着这样的对接:先是平阔的土地微微隆起或低陷,就像沟渠一样自然;接着,幅度增大,一二里内就出现了一块高一块低的山地泥做的四合院便自然地出现并隐没在高低错落的山坡边,农作物依然是玉米、花生和红薯等,只有苹果园渐渐多了起来。

  南面,崤山次第隆起,先是泥土的山包,慢慢杂有石块;山上树木稀少。随着山势的陡峻,远山显得幽蓝;而峡谷中也出现了溪水。这是西部山脉的特征。

  过三门峡市,终于看见了一孔标准的窑洞。半圆形拱门,上面贴了窗花;门洞嵌在一处平整竖直的黄土崖下。全村只有这一个窑洞,而下一个村庄就变成窑洞的世界了。

  全村为何只有这一户人家是窑洞呢?它就像一个异类侵入到这一群平屋顶的四台院中,却落落大方,显示着自己的与众不同,放弃了与自己同类的唇齿相依。这户人家的主人也许性格上就有那么点刚直和血性吧,也许,什么都没有,只是很偶然很平常的一桩事?不得而知。

  唱过那芮《黄土高坡》,再眺望这片黄土地,仿佛在眺望一首古老的民谣。

  农家,总是在一块高坡与一块低地的落差间出现。顶是高坡上的平地,院是低处的地坪,沿两边斜下来的山坡是小道。当年毛泽东在延安,就是站在这样的院子里,听陕北老乡唱着民谣,一路走下坡来。他邀老乡到他的院子里来唱上一段。伟人们大抵创业时期都是能够与平民百姓打成一片的。那时候,百姓们是从自己的感同身受中来热爱领袖的。至于后来的造神运动,那完全是权力的恶性膨胀。

  火车进入陕西,窑洞消失了。在这里,大地又开始变得平展,黄河流域极目远眺,一条条带状的树林,一层叠着一层。其间笼着淡蓝的薄雾,直延伸到若有若无的山影之中。由平屋顶四合院组成的村落散布其中,万顷良田纵横交织,鸡鸣声与晚炊呈现一派苍然古意。

  这里是黄河文明的发源地,让人想起遥远的先祖,想起起起伏伏我们民族的纷争。历史在这片土地里行进得十分艰辛、缓慢。

  远处的秦岭山脉,山势雄伟,黄石上披着绿色植被,只有草,鲜见树木,巍巍华山峭立一旁,傲视着脚下的皇天后土。

  火车在深夜里进入了甘肃,山势越来越高,海拔开始急骤升起,列车明显减速。

  植被稀疏了,山坡地上一小丘一小丘枯黄的小麦,低矮而密集的玉术,青稞偶有出现。

  房子只剩下一面坡了。半夜里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疾驶的车窗上,打在冷冷的山坡上。车厢摇摇晃晃,就感觉这像是在某个遥远的想象里,似梦非梦,年代模糊。

  苍茫夜色中,不时闪过几盏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黄泥巴的屋沿和一棵两棵树的主于。高高山影与天合为一体,不知深浅就这样似眠似寐,离了黄河又靠近黄河,一路晃到了兰州。

  专程去黄河铁大桥看过黄河,紧接着下午又转车去西宁。一路上念念不忘的还是看民居。

  青海一面坡的房子出现了雕檐。先是支撑起坡顶进深的圆木在伸出墙边时,露出了等距离排列的圆形,它被涂上了鲜艳的彩色。圆木上铺的是一层碎木条,碎木条上再铺泥土。这就是高原上的屋顶了。

  为了装饰檐口,沿房边,在圆木上砌了一横一纵两层红砖。房子仍围成一个四合院,单坡屋顶都斜向院内。

  青海民居,门十分讲究。门顶按檐口的式样做了突出处理,这是回民的住宅。这种形式与藏族的房屋十分相似了。后者不过加入了富有宗教色彩的处理。

  再往高原深处走,游牧民族的毡包房在草原上出现了。

  这一路展开的民居系列,让我看得如醉如痴。它们就像一组风格各异的民歌,在夏日习习的南风里为我吟唱;又像一组凝固的田园诗,押着列车哐隆哐隆的韵脚,一同创造了我旅途的浪漫情调和田园意境。我因此而记住了我们民族在大地上动人的栖息姿态。它是一个民族承接传统的纽带之一,通过它,我不只是看见现在,也看到了过去,眺望了未来。

  西部的传奇

  西部是荒凉的。这里人烟稀少,空气干燥,大地荒芜。石头的山横贯在蓝天之下,不时飞来的沙暴遮天蔽日……美国的西部是这样,中国的西部镜如此酷似。

  当年美国人开发西部时,强人出没,匪患成灾。在青海西宁至格尔木的列车上,人们谈起这里的治安,也无不忧心忡忡。

  这是一条穿越柴达木盆地的高原铁路,沿路戈壁茫茫,沼泽和盐碱地无边无际。由黄色、褐色、红色石头组成的山脉不生一根草,没有一棵树,死寂一般堆砌在大地之上,它们连绵不绝,向着大地交界之处,奔涌而去,嶙峋而狞厉的巨大山体,扭结着,交错着,赤裸裸呈现着力的较量。

  它们抛弃了时间,拒绝了生命的呈现和衰荣,永远是天荒地老凝固着的表情。罡风吹得时间发出了铜管一般的声响。

  还在我抵达西宁之前,在摇晃的车厢里,梦雨(她与女儿到西宁,与我们同路,随后去拉萨)在我面前摊开青海地图,指着一个叫德令哈的地方,告诉我,从那里往北进去数百里,就是她度过童年和青年时期的地方。这个地方差不多进入了柴达木的腹地。

  地图上,它的周围布满了竖线条,横线条的平行线和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横的短线代表普通沼泽地,竖的线条表示盐碱沼泽地,而黑点表示的就是茫茫沙漠和戈壁了。

  五十年代,梦雨的父母被打成右派,从苏州带着一家人长途迁徙来到这个大盆地深处接受劳动改造。

  大盆地,打开柴扉就是无边无际光秃秃的荒山。白天狼群在荒山野岭中睡觉,晚上,它们成群结队出山觅食,绕着干打垒的泥巴房子嚎叫。狼眼的荧荧绿光,在晃动的黑影里忽远忽近。

  还有一种动物叫狈,它与狼群混在一起。狈的前腿搭在狼的身上,在旷野里狂奔,那情景就像一只六条腿的狼一样,一溜烟就不见了。

  狈是镇定自若的“将军”,指挥着狼群的作战,其狡猾胜过豺狼百倍。但狈前腿短,不善跑,它与狼是优势互补,名符其实的狼狈为奸。

  我坐上这趟穿越大盆地的火车,一路向西而行,只见沙漠中种下的一排排井字形的苇草,固守着沙坡,在盐碱地,路基用一层盐土一层水浇实,垒成一道高高的堤坝。蓝天下的大盆地一望无涯,不见一个人,一栋房屋,火车呼哧呼哧跑了半天,才见一两栋道班的平顶房出现,让人生出一份企渴、一份好奇。偶尔看到一只狼从荒原走过,大摇大摆像个王。

  我想象当年梦雨与她母亲一起去看望在另一个农场劳改的父亲,走在这样无边无垠的旷野上,其背影是多么孤单、渺小,但这片荒漠给予人的却非只有苦难,它也磨炼出了梦雨坚强的意志和不肯向现实屈服的韧性。她一步步走到今天,那支撑她的力量,有一部分就应该来自于这片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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