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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摸摸头_大冰【完结】(23)

  哎哟!怎么个情况?

  妮可傻呵呵地说:安子听说咱家的自行车坏了,就把他家的自行车送给我了。送?

  好吧,送就送吧,我们追问:然后呢,然后你怎么说的?

  妮可说:然后我说我们家还缺打气筒。

  我们追问:然后呢,然后他怎么说的?

  妮可傻呵呵地说:然后……他把打气筒也送给我了。

  你怎么不说你们家还缺个男朋友?!

  安子的自行车是老式28锰钢,妮可腿短,骑出100米歪把三四回,我们怕她摔死,一周后替她把车还了回去。

  我们还是时常去安子家蹭饭,安子还是经常跑到我们客栈来编人生感悟,编完了就高声朗诵,每回妮可都给他冲一杯豆奶喝。

  妮可和安子没发展出什么下文来,他俩之间的缘分,或许只限于一杯纯白色的豆奶。是为一憾。

  失去安子的音讯已经很久了,六年?七年?我记不清了。

  辗转听说他回到内地后,安居在一个叫丰都的小城,收敛心性娶妻生子,撰文为生。

  仙足岛的岁月已成往昔,如安子那般仗义的江湖兄弟如今寡鲜。如今是自媒体为王的年代,人们懒得付出和交流,只热衷于引领和表达,微博和微信上每天都可以刷出成堆的心灵鸡汤人生感悟,无数人在转发,却不知有几人能真正做到知行合一。

  我亦俗人,有时也转发一些人生感悟,有时一边读一边想,个中某些金句,会不会出自安子的笔端。

  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多年未见了,有些许想念。

  (八)

  需要想念的人有好多。

  月无常满时,世事亦有阴晴圆缺。

  2008年3月14日。

  我的家人纷落天涯,我的族人四散。

  我慌着一颗心从济南赶往拉萨,横穿了半个中国却止步于成都,无法再往前行。

  很多人撤到了成都,妮可也在其中。

  她站在宽巷子的路口,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尖尖的,死死地抠在我胳膊上,她哭:哥!家没了。

  我说:你他妈哭个屁!不许哭!

  我说: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一个月后,新家在成都落成,位置在东门大桥的一座“回”形商住楼里,名为“天涯往事”,隔壁是“蜂后”。

  我帮妮可在墙壁上画画,画了她的卡通像,又画了自己的,然后忽然不知道该再画谁的了,我回头,妮可站在吧台里擦杯子,葛莎雀吉的吟唱回荡在偌大的loft(宽广开放的自由空间)里,空旷的屋子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我站到门口抽烟,行人慵懒地踱过,“胖妈烂火锅”的味道飘过,满目林立的店铺,闻不到煨桑的烟气,望不到我的拉萨河。

  “天涯往事”开业的第二天,我返程回北方。

  临行前,妮可给我做饭吃,炒了牛肉,炖了牛肉,一桌子的肉,没人和我抢。

  她送我到楼梯口,忽然停下脚步。

  她问: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拉萨?

  我站在楼梯末端,转身,伸手指着她,只说了一句:不许哭。

  她使劲憋气、使劲憋气,好歹没哭出来。

  她站在楼上往下喊:哥,常来成都看看我。

  我没能在成都再看到她。

  一个月后,“5·12”大地震。

  新开业的“天涯往事”没能撑到震后重建的时期,迅速地变为往事,与许多往事一起,被隔离在了过去。

  震后,妮可背着空空的行囊回了广东,她在NEC(日本电气)找到一份日文商务翻译的工作,跻身朝九晚五的白领行业。

  之后的数年间,她到济南探望过我,我去广东看望过她。

  2008、2009、2010、2011、2012、2013、2014.

  除了妮可、二彬子和赵雷等寥寥数人,当年同一屋檐下的家人如今大多杳无音信了。

  二彬子也来济南看过我一次,他回北京后结婚生子,挺起了啤酒肚,俨然已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样。我和他提起小二胡,他借酒遮面打哈哈。

  和赵雷见的次数算多的。

  有时在簋街午夜的粥铺里,有时在南城他的小录音棚里,他一直没放下那副刺猬脾气,也一直没放下吉他,巡演时路过济南,听说也曾路过拉萨。

  这个世界奔跑得太快,妮可一直没能再遇见他俩。

  (九)

  2013年除夕,妮可来找我过年,我们一起在丽江古城包了饺子,那里有我另外一个世界的另外一群族人。大家都很喜欢妮可,昌宝师弟尤其爱她,包饺子时蹲在她脚旁拿脑袋蹭她。

  我们喝酒、弹琴、唱歌,把嗓子喊哑。12点钟声敲响时冲到门口放鞭炮,满世界的喜气洋洋,满世界的噼里啪啦。

  我醉了,满世界给人发红包,发到妮可时,我敲敲她脑袋,问她开不开心啊,喜不喜欢丽江啊,要不要留下来啊。

  她坐在门槛上,火光映红面颊,映出被岁月修改过的轮廓……妮可妮可,蒙奇奇一样的妮可,你的娃娃脸呢?你的眼角怎么也有皱纹了?

  妮可也醉了,她说:哥,我不哭。

  我说:乖,不许哭,哭个屁啊。

  她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闭着眼睛问我:

  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拉萨?

  除夕夜里的丽江,烟花开满了天空,我轻轻抱了她一下,拍拍她的背。

  妮可你看,好漂亮的烟花。

  妮可,我曾悄悄回过一次拉萨。

  2010年30岁生日当天,一睁开眼,就往死里想念。

  一刻也不能等了,一刻也不容迟缓,脸都没洗,我冲去机场,辗转三个城市飞抵拉萨贡嘎机场。

  再度站在藏医院路口的时候,我哽咽难言,越往里走,大昭寺的法轮金顶就越看得真切。那一刻,我是个近乡情怯的孩子,匍匐在滚烫滚烫的广场上,一个长头磕完,委屈得涕泪横流。

  端着枪的武警过来撵我,他说:走喽走喽,不要在这里躺。

  我打车来到仙足岛,客栈林立,没有一个招牌是我熟悉的。我翻手机,挨个儿打电话。空号、空号、忙音……没了,全没了。

  很难受,自17岁浪荡江湖起,十几年来第一次尝到了举目无亲的感觉。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两年后,我随缘皈依三宝,做了禅宗临济宗在家弟子。皈依的那天跪在准提菩萨像前我念: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我想我是痴还是贪?愿我速知一切法吧,别让我那么驽钝了。

  大和尚开示我缘起论时,告诉我说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他说,执念放下一点儿,智慧就升起一点儿。

  可是师父,我执念重,如缕如麻如十万大山绵延无尽。

  我根器浅。

  时至今日,我依旧执着在和拉漂兄弟们共度的那些时光里。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族人,我弥足珍贵的旧时光。

  若这一世的缘尽于此,若来生复为人身,我期许我能好好的,大家都能好好的,这个世界也是好好的。我期许在弱冠之年能和他们再度结缘于藏地,再度没皮没脸地做一回族人当一回家人,再度彼此陪伴相互守望,再度聚首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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