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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传_[法]西蒙娜·德·波伏瓦【完结】(116)

  波伏瓦:你为什么珍视它,而你又不投票?

  萨特:我希望别的人投票。我认为如果事情对我很重要我是可以投票 的。我没有规定自己不能投票。我仅仅是对这不感兴趣,而且在两次大战中 占统治地位的议会在我看来是很稀奇古怪的。 波伏瓦:而你希望这些议会继续存在吗? 萨特:当时我认为它们应该继续存在。我没有可以反对这种政体的任何 东西。事情就是这样:我看到的政治世界是稀奇古怪的。

  波伏瓦:一个稀奇古怪的世界,一个阶级的世界,一个统治者保护特权 阶级的世界。

  萨特:我认为选举和议会并不是一种必然的结果,有可能设想真正符合 人民愿望的选举。你知道,我没有思考过阶级战争。直到实际战争爆发和在 战后,我才对阶级战争有所理解。

  波伏瓦:你对它还是有某种理解的,因为在人民阵线时期,当工人获胜 时我们是非常高兴的,我们还给了罢工者一些钱。

  萨特:但我们没有把阶级战争当作一种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两个阶级相 互反对而且必然地历史地相互反对的运动。

  波伏瓦:说你没有意识到阶级战争,这是有点言过其实了。

  萨特:我出生于一个资产阶级的环境,所以我甚至没有听说过阶级战 争。我母亲,甚至我外祖父,都不知道它是什么。因此我把我周围的人,无 论他是一个无产者还是一个资产者,都看成是一个类似于我的人。我完全没 有预见到后来对我表现为那样重要的区别。

  波伏瓦:总的说来,你对资产阶级是极其厌恶的,是不是?

  萨特:我对作为一个阶级的资产阶级并没有厌恶。在 20 年代和 30 年代, 认为自己是资产者的人们并不认为自己属于一个阶级。他们认为自己是一个 高贵者,而我对这些资产阶级的高贵者和资产阶级道德是极其厌恶的。但我 没把他们看作一个阶级,一个压迫人民的占有阶级。我把他们看成一些通过 某种性质达到一种实在、作为高贵者统治其他人的人。我们缺乏阶级的思想, 顺便说一下,你也是。

  波伏瓦:我觉得这话不公平。例如,我们很清楚地了解到西班牙战争是 一个阶级斗争。

  萨特:对的,我们知道这个,我们知道这些词语。尼赞是共产党员,他 常说到阶级。但可以说我们没有作为一种观念吸收它。我是在我们的战争期 间和战后才注意到它。

  萨特:这是在后来,在 1937 年、1938 年。

  波伏瓦:那时我们确实了解了在阶级斗争意义上的大革命。

  萨特:是的,但当时没有无产阶级。大革命是资产阶级的胜利。这是不 同的。这也是它在学校教学中受到过分渲染的原因。

  波伏瓦:我谈到饶勒斯的《法国大革命》的原因就是,他特别强调资产 阶级的,这根本没有使问题激进化,而是抛弃在资产阶级胜利之外的人民于 不顾。我觉得你是过于夸大和简单化了一点。你还是了解阶级斗争的。

  萨特:我了解它,但我没有运用这种观念。我没有把一个历史事件理解 为一种阶级之间的斗争。

  波伏瓦:我们读利沙加雷的《通史》时,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阶 级斗争的问题。

  萨特:我们是知道的,但这只是一种解释,在某些情况下看来是正确的, 而在另一些情况看来又没有根据。我们确实没有把历史还原为一种阶级间的 斗争。你并不认为希腊罗马史或古代社会制度应由相互作战的阶级来解释。

  波伏瓦:我们仍然不很清楚,在历史事件中单独地看阶级斗争应该是怎 样的。例如,以色列一阿拉伯战争似乎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萨特:我正要谈这个,在 1945 年以后——在战争期间和 1945 年以后—

  —阶级战争对我们是表现为根本的东西。我们把它看作历史事实的一种根本 原因;但其它原因也存在。

  波伏瓦:阶级战争在你这里是怎样从一种没有运用的概念——虽然你了 解它——前进到一种对世界作根本解释的概念?

  萨特:一切都因这场战争而改变,当我同我一个部队的人们接触时,当 我看到他们是怎样看世界,在两种可能——希特勒胜或者败——中看出了什 么东西时,我跟所有进行了三个月、六个月战争的法国人一样开始思考这成 为历史、成为由集体事件永远决定的历史一页的东西。我开始意识到历史对 我们每个人意味着什么。我们每一个人就是历史。这确实是奇怪战争,也就 是几乎毫无行动的两军对抗,这打开了我的眼界。

  波伏瓦:我不明白这怎么给了你阶级战争的意义。 萨特:我不是说阶级战争。我是说历史。 波伏瓦:是的,当然,是历史。

  萨特:事实是,从 1939 年起我再不属于自己了。在这之前我以为自己 整个地是过着一种自由的个人生活。我选择自己的衣服,我选择吃什么,我 写东西。在我看来,我因此是一个在社会中自由的人,我丝毫没有想到这种 生活完全由希特勒的出现以及他威胁我们的军队所决定。后来我开始理解这 一点,我试图在小说(《自由之路》和第二卷的一部分)中在一定程 度上表达它。我在那儿,穿着完全不合身的军装,被其他跟我一样穿军装的 人所包围。我们被一种既不是家庭又不是友谊但仍然是十分重要的结合力所 联系。我们在干事,但这些事情是从外部加给我们的。我发射气球,用双筒 望远镜观察它们。我从没有想到我应该干这个,而在我服役期间,人们教我 干这事。我在那儿干这个工作,同那些素不相识的干着同样事情的人们一起, 我们相互帮助。我们注视着我的气球消失在云中。这一切都是在离德国军队 几里处做的,而德国人在那边也像我们一样忙于同样的事情,那儿有另外一 些人正准备发起一次攻击。在此情况下一个人有一种绝对的历史事件感。我 突然发现自己在一大群人中被派定为一种愚蠢的角色,一种反对别的对立者 的角色,而这些人跟我一样穿着军装,反对我们正在于的事,而最后来进攻 我们。

  其次,使我认清事物的最重要的事件是战败和被俘。有一天我和我的同 事被派往另一个地方。我们坐卡车到了一个镇上,在那儿停下了,睡在居民 家中,我们不得不跟态度迥异的阿尔萨斯人打交道。我记得有一个农民,是 站在德国人一边的,他同我们辩论起来,坚持着他的亲德理论。我们在这儿 睡下,后来我们离开了,但我们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设法逃避德国军队。 我们在那儿停留了三四天,德国人迫进了。一天晚上我们听见炮弹击中了一 个村庄,大约十公里远。顺着平坦的道路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它。我们知道 德国人将在第二天到达,这件事给了我非常深刻的印象,虽然从一个历史学 家的角度看,这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且任何教科书或战争史都不会提到它。 一个小小的村庄被轰击;而另一个村庄正等着在下一次轰击中轮到它。人们 在这儿设下埋伏,等待着德国人来对付他们。我去睡了。我们被我们的长官 所抛弃,他们逃到一个森林地带,打出一杆白旗,像我们一样做了俘虏,只 是时间跟我们不同。我们,士兵和军士呆在一起;我们睡了,第二天早上我 们听到说话声、射击声和喊叫声。我很快穿上了衣服;我知道这意味着我将 要当俘虏。我出去了——我是睡在那地方一个农民家——我出去了,我记得 我当时有一种看电影的奇异的感受,我觉得自己正在一部影片中表演一个镜 头,这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有一枚炮弹击中了教堂,那儿有一些头一天 到达的人,他们没有投降。他们确实跟我们不一样,因为我们没有打算抵抗 ——而我们也没有抵抗的条件。在德国人步枪的监视下,我通过广场到他们 指定的地方。他们把我带到一大群要转移到德国去的青年之中。我在《心灵 之死》中叙述了这个情况,而我把这事归到布吕内身上。我们走着,不知道 他们会怎样对待我们。有些人指望他们在一两星期内放我们自由。这天正好 是 6 月 21 日,是我的生日,也是停战的一天。在停战前几小时我们当了俘虏, 我们进入一个宪兵队营地,在那儿我又一次得知历史的真理到底是什么。我 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面临各种危险的国家里,我自己正面临着各种危险。人 们有一种整体感——一种被打败的思想,一种当了战俘的思想,这在那个特 殊的时刻比任何别的东西都重要得多。我以前那些年学得和写下的一切,对 我说来都失去了根据,甚至没有任何内容了。一个人被迫呆在这儿,吃着他 们给我们吃的无论什么东西——东西是很少的。有些天我们什么都没有吃, 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我们睡在这个营地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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