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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传_[法]西蒙娜·德·波伏瓦【完结】(19)

  星期一,他读了一整天的《游击战士》,晚上他去朱纳斯。阿莱特星期 二打电话给我。天气很好;又去南方,萨特很高兴;他读侦探小说,但仍然 有些紊乱。他问道:“为什么我正好在这儿?噢,这是因为我有些累了。我 们正在这儿等赫尔克·波洛。”阿莱特认为是侦探小说刺激他去作无稽之谈, 她尽可能多地带他去散步。星期五她对我说,萨特精神很好,他到加里哥宁 采石场攀登岩石作为娱乐。他的秘书布依格同他们一起度过了两天,布依格 走后,萨特小心翼翼地问阿莱特,“德迪杰来过吗?”(德迪杰跟布依格没 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但他也是阿莱特的一个亲密朋友。)星期六她接着报告 说,萨特的情况还不错,但有一件怪事——星期四和星期五他上床前没有想 起要那通常是必不可少的威士忌,后来我听说他在星期六也忘了这事。当我 对萨特提及威士忌的事时,他懊恼地说:“这是因为糊涂了。”

  星期六早晨,我坐上去阿维尼翁的火车,心中十分忧虑。我不知道我会 看到一个什么样的萨特。过了瓦朗斯,我看到鲜花盛开的树木,松柏,我觉 得世界不停地晃动,它在死亡中晃动。

  一辆出租车停在“欧洲”旅馆,萨特走了出来,我在那儿等他。他没有 刮好脸,头发很长,显得非常老,我带他到了他的房间,给他一些书(雷蒙·胡 塞尔的一生和乔伊斯通信集)。我们谈了一会话,然后留下他一人休息。

  黄昏时分,我们外出散步,走近大钟广场时,他说:“我们应该往左拐。” 他说得对。但他又指着一个旅馆给我看,说道:“早上我在这家旅馆前面等 你时,你走进了一家商店。”我回答说,这以前我们还没有在阿维尼翁散过 步。“要不然那就是阿莱特。”但是阿莱特没有离开过出租车。萨特控制不 了自己错误的记忆,而且他还真相信它。我们晚饭吃得很好,还喝了“教皇 古堡”酒。我到萨特房间给他倒加了许多冰块的苏格兰威士忌。我们玩跳棋, 但他很难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他房间吃早饭,他的精神很好。我们坐车去靠近阿 维尼翁的一座卫城。在一家旅馆我们吃了午饭,几年前我在这家旅馆住了三 个星期,年轻的老板娘认出了我。她对萨特说,她的七岁的儿子,非常想见 到他,因为现在学校正学他的诗。这使我们非常惊讶。我们准备离开时,她 递给萨特一本留言薄:“请您签名,普雷韦尔先生①。”“但我并不是普雷韦 尔先生,”萨特一边说,一边离开了这位目瞪口呆的老板娘。我们重游了圣 安德烈要塞。一阵大风刮来,吹乱了萨特的头发。我感到他是多么的脆弱! 我们在草地上坐了一会,然后坐在要塞大门边的一个长凳上,罗讷省和阿维 尼翁的景色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一个美丽的春天,万木葱笼,天气温暖柔 和;幸福就像它这个样子。

  我们坐出租车从小城广场返回旅馆。看门人陪同我们去修女那儿,她们 每天给萨特打一针。这地方到旅馆只有二十来米,我就先回旅馆了。萨特自 己走回来不感到困难。我们在“大钟”吃了晚饭,然后玩跳棋,萨特的头脑 好像完全清醒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租了一辆由司机驾驶的汽车重游波欧。抵达时的景色十 分壮观——巨石耸立的荒原伸展在万里晴空之下。萨特微笑着,愉快地说道: “今年夏天,我们要去旅行,我们两个人??”我接着他的话说:“你的意 思是说我们去罗马?”“是的。”他说。他又重复了几次:“我们旅行去, 我们两人??”我们在卢斯托—德—博马尼尔的阳光下吃午饭,喝了一点酒。 在死气沉沉的城里散步,然后从圣雷米回去,中途路过的乡村繁花似锦,萨 待看看他的手表。我开玩笑问他:“你有一个约会吗?”“噢,是的,当然, 同我们今天早上在啤酒馆遇到的那个女人。”我说:“我们没到过啤酒馆。” “不过,我们出发时,在那条路旁,”他有些犹豫,“也许这是昨天的事吧。” 我使他相信我们完全没有什么约会。后来他对我说,他只有一个漂浮的印象, 并没有具体的人和地点,即使留下自己,他也只会一直走回旅馆。后来我们 呆在他的房间,坐在一起看书。他读得非常慢。他花了两天才读完《新观察 家》杂志,但是,他已经完全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了。这天晚上,他对我 说:“你真是应该接下去写你的东西。”我说:“好吧,等你的病完全好了。” 第二天,3 月 21 日,天气仍然是好得让人目不暇接。“春天在这里!” 萨特欢快地说。我们又坐车去杜尔大桥。在“老磨坊”旅店洒满阳光的平台 上喝了一杯威士忌,他问我:“这是一座 19 世纪的桥吗?”我纠正了他,心 中为他隐隐作痛。饭后我们沿着桥后面的路散了一会儿步。每走到一个长凳 旁,萨特都要坐一会儿。他说,这是吃的东西使他难以消化。他在回阿维尼 翁的路上又不停地看手表,我说:“我们没有约会,你知道的。”“噢,不 对,我们有,同那个姑娘??”他答道,但没有再坚持下去。前一天,萨特 要去打针,遇见一对教师夫妇,他们是《解放报》的一个委员会的成员;萨 特打针回来时,那年轻女人在一个拐角处等他,他同她谈了一会儿。约会的 念头可能是由这件事而产生的。这天晚上,我让萨特回顾一下他这一天的事 情,他记得很清楚。我们玩了会儿跳棋,又说了会儿话。

  ① 雅克·普雷韦尔,法国诗人。

  第二天上午,他十点醒来,刚好我们的早饭来了。“昨天晚上我们过得 很愉快,”我说。他答话的口气有些犹疑不定,“是的。但昨天晚上,我想 我们没有必要外出。”“你没有对我说过这个意思。”“从我来到这儿就是 这样。我感到如果碰到其他人,我将处于危险之中。这样,我想我应避免见 人。”我进一步去问他,他说,他并不特别害怕任何人,但他总觉得自己是 一件东西,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你同他们有关系。”“如果我使 得他们存在。”他又说,除了葡萄酒,总是我在点饭菜;但这不是实情。从 所有这些情况看,我断定他的头脑完全是混乱的,他不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 什么事。他尽量把自己记忆中的遗漏和破碎的胡言乱语小而化了,他也说他 如果不是病了,就是“累了”。在这段时间,他非常沮丧地两次重复道,“我 就要满六十八岁了!”在巴黎的时候,有一次,在他的病发作前不久,他对 我说:“最后他们会切断我的腿的——不过没有它们我也可以做事。”显然, 他想到他的身体,他的年纪,想到死,他被日益不安的情绪所折磨。

  这一天我们去阿莱斯。在朱莱斯·凯撒饭店用午餐,重游了圣特罗菲姆、 露天剧场和竞技场。萨特显得非常精神。在竞技场上他问我:“丢失的东西 找到了吗?”“什么东西?”“我们参观竞技场所要的东西呀,早上咱们把 它丢了。”他说话稀里糊涂,重复了好几次。在圣特罗菲姆我们买了一张只 能进教堂的参观票,然后在剧院又买了一张通用票,他想的是这事吗?不管 怎么说,他完全被搅糊涂了。我们由塔拉斯康方向返回,重游了它的城堡。 到达阿维尼翁时,萨特对司机说:“我们说好了的,明天付车费。”我对他 说:“不对,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我们见不着他了。”萨特付了车费,给了 一大笔小费。前一天,给萨特打针的修女说,他的注射费可以在最后一天给 她们一起支付。毫无疑问他在心里把这两件事搞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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