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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留学日记_胡适【完结】(122)

  梁氏引《尚同篇》而论曰:

  由此观之,则墨子谓人民总意终不可得见;即见矣,而不足以为立法之标准。若儒家所谓“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者,墨子所不肯承认也。

  此尤厚诬墨子也。

  第一,墨子所谓《天志》者,何也?曰,“天必欲人之相爱相利,不欲人之相恶相贼也(法仪篇)。是墨之天志终以民利为归也。

  第二,墨子所谓“壹同天下之义”者,非绝对的命令法也。乃欲建立正长,欲“上下情请为通。上有隐事遗利,下得而利之。下有蓄怨积害,上得而除之。是以数千万里之外有为善者,其室人未遍知,乡里未遍闻,天子得而赏之。……是以举天下之人,皆恐惧震动,惕栗不敢为淫暴。曰,‘天子之视听也神’。先王之言曰,‘非神也。夫唯能使人之耳目助己视听,使人之吻助己言谈,使人之心助己思虑,使人之股肱助己动作’……故古者圣人之所以济事成功……者,无他故焉,曰,唯能以尚同为政者也”。此尚同(当作“上同”)之真意也。此与孟子引《泰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何以异乎?墨子岂不承认“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者乎?

  第三,墨子言治,尤以民利为立法之鹄。其言曰:

  仁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将以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

  --《非乐·上》

  言必有三表……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发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

  --《非命·上》

  此非人民总意之说耶?此非所谓“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者乎?而谓“墨子谓人民总意终不可得见。即见矣,而不足以为立法之标准”。真厚诬墨子矣。

  此书第五章论法治主义之发生:

  (一)放任主义与法治主义。

  (二)人治主义与法治主义。

  (三)礼治主义与法治主义。

  (四)势治主义与法治主义。

  (五)法治主义之发生及其衰灭。

  梁氏为之图如下:

  全章论诸家得失,甚多可采之处。以辞繁,不具载。

  梁氏此书有大弱点三焉。

  第一,不明历史上诸家先后授受之关系。即如上表,以“两别法”(dichotomy)示诸家关系,何其疏也?其实诸家关系略如下表:

  〔注〕“制治”叔向曰:“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中庸》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其说非“人治”所能尽,故以“制治”名之。“政治”者,以政为治,包举礼俗法律而调和之,吾无以名之,名之曰政治云尔。

  第二,梁氏于孟子、墨子、老子、荀子之学说似无确见。

  第三,梁氏不明诸家之名学,故于法家学理上之根据茫然无所晓。

  四三、《沁园春》誓诗

  (四月十三日初稿)

  昨日读书不乐,因作一词自遣。

  沁园春

  更不伤春,更不悲秋,以此誓诗。任花开也好,花飞也好,月圆固好,日落何悲?我闻之曰,“从天而颂,孰与制天而用之”?更安用为苍天歌哭,作彼奴为!

  文章革命何疑!且准备搴旗作健儿。要前空千古,下开百世,收他臭腐,还我神奇。为大中华,造新文学,此业吾曹欲让谁?诗材料,有簇新世界,供我驱驰。

  四四、怡荪、近仁抄赠的两部书

  (四月十三日)

  昨日怡荪寄赠所手抄之俞樾《读公孙龙子》一册,读之甚快。

  友朋知余治诸子学,在海外得书甚不易,故多为余求书。去年近仁为余手写吴草卢《老子注》全书,今怡荪复为写此书,故人厚我无,可感念也。

  四五、灯谜

  (四月十三日)

  叔永寄示所作灯谜两条:

  (一)“枝上红襟软语,商量定掠地双飞。”(此余《满庭芳》词中句也)(打地名一)--鸟约。

  (二)闰十二月(打诗一句)--“两山排闼送青来”。

  余寄叔永书曰:“灯谜第二则甚妙。将‘十二月’三字挤成一字,写‘排’字‘送’字之强硬手段如生。惟‘两山’不知下落,又门内之‘王’尚未逐出,非再革命不可。”

  余所作灯谜,以

  花解语(打魏武帝侍一句,对偶格)--“对酒当歌”

  为最得意。近作一条:

  两(打欧阳永叔词一句)--“双燕归来细雨中”

  颇自喜。然此谜实脱胎于《品花宝鉴》中以晏叔原“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词射一“俩”字之谜,而远逊其工矣。

  叔永答书:“偶因赵宣仲示我旧谜一则,以‘两山相背背相连,两山相对

  对相连,两山相对不相连,一道文光直上天’打‘王曰叟’三字,此吾‘两山’二字之来历也。来书谓‘门内之王尚未逐出’,岂知已化作两山乎?”附记之

  以志吾过。

  四六、《沁园春》誓诗

  (四月十四日改稿)

  沁园春

  更不伤春,更不悲秋,以此誓诗。任花开也好,花飞也好,月圆固好,落日尤奇。春去秋来,干卿甚事,何必与之为笑啼?吾狂甚,耻与天和地,作个奴厮。

  何须刻意雕辞。看一朵芙蓉出水时。倘言之不文,行之不远,言之无物,何以文为?为大中华,造新文学,此业吾曹欲让谁?诗材料,有簇新世界,供我驱驰。

  今日改昨日之词,似稍胜原稿。

  古人有用庄生“亦与之为无町畦”《人间世》一语入诗者(似系韩退之)。今读“何必与之为笑啼”句,偶忆及之,故记之。

  李白诗,“秋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乃指荷花,非木芙蓉也。

  四七、《沁园春》誓诗

  (四月十六日第三次改稿)

  后两日又改作下半阕如下:

  (上半阕,同上)

  文章要有神思。到琢句雕辞意已卑。定不师秦七,不师黄九;但求似我,何

  效人为?语必由衷,言须有物;此意寻常当告谁?从今后,倘傍人门户,不是男儿。(末句又拟改作“从今后,待扫除陈腐,重铸新辞”。)

  此一词改之数日始脱稿,犹未能惬意。甚矣,“做诗容易改诗难”也。

  朱彝尊《解佩令》词:“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秦七,秦观也。黄九,山谷也。玉田,张炎(叔夏)也。余借用其语而意自不同。竹垞犹有所师。而余则欲不师古人耳。

  四八、吾国文学三大病

  (四月十七日)

  吾国文学大病有三:一曰无病而呻。哀声乃亡国之征,况无所为而哀耶?二曰摹仿古人。文求似左史,诗求似李杜,词求似苏辛。不知古人作古,吾辈正须求新。即论毕肖古人,亦何异行尸赝鼎?“诸生不师今而师古”,此李斯所以焚书坑儒也。三曰言之无物。谀墓之文,赠送之诗,固无论矣。即其说理之文,上自韩退之《原道》,下至曾涤生《原才》,上下千年,求一墨、庄周乃绝不可得。诗人则自唐以来,求如老杜《石壕吏》诸作,及白香山《新乐府》《秦中吟》诸篇,亦寥寥如凤毛麟角。晚近惟黄公度可称健者。馀人如陈三立、郑孝胥,皆言之无物者也。文胜之敝,至于此极,文学之衰,此其总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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