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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师:张居正_度阴山【完结】(126)

  朱翊钧内心狂喜,以为从张居正的“是”字上,他分明感觉到张居正这次信心明显不足,也就是说,张居正毫无把握能说服他,这正是他反攻的资本。

  “铸钱也并非我心血来潮,自我登基后,万历四年二月和万历五年二月,都有圣旨铸钱,那可是您批准的。”朱翊钧侃侃而谈,“今年距万历五年已过去两年多,我想应该再铸些钱来。后宫赏赐太少,我又不想从国库拿钱,只有铸钱才是上上策。”

  说完这些话,朱翊钧洋洋得意地看着张居正。张居正像石雕泥塑般,毫无反应。朱翊钧内心狂喜,他以为张居正真无话可说了,正要继续大发议论时,张居正突然提高了嗓音:“臣请问皇上,钱币的作用是什么?”

  “呃。”朱翊钧被问住了。确切地说,他知道“用来花”的答案是错的,所以他不敢做任何回答。

  张居正抢占了高地,马上发起滔滔不绝的进攻:“钱币是用来通货便民的,不是用来在宫廷里赏赐的。嘉靖时期已铸钱多种,您登基后,民间流通的钱币还是嘉靖时期的,前两次铸钱在民间已引起争吵。百姓认为,旧钱还未花完,又来新钱,要想流通,必须要拿旧钱换新钱,这是很麻烦的事。政府的责任是利国利民,利民就是别给百姓找麻烦。迄今为止,民间的钱至少有五种,倘若再筑造一种新钱,不但浪费工本,还会让百姓无所适从。我的意思是,不如等民间流通的钱少了许多后,再铸钱也不晚。至于您说赏赐宫人,我看大可从国库挪个一千两旧钱,这才是上上策。”

  朱翊钧一言不发,张居正也不再说话,宫里静得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许久,朱翊钧才低下高傲的头颅,说了句:“那就依张先生的意思吧。”

  张居正对朱翊钧,向来是以教化为主,不但要他口服,还要他心服。他趁势追击:“皇上有恻隐之心,见宫人用度不丰就有心赏赐,这是仁君做派。但皇上应知道,人君在上,一动一言,都是度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似的谨慎则存,不管不顾地奢侈浪费则亡。昭昭神明,其实就在你我身边,能不谨慎?!”

  朱翊钧机械性地点头,说:“朕全都知道了,张先生忠爱。”

  知而不行,不是真知,朱翊钧就不是“真知”。一个月后,苏州、松江发生水灾,礼部言官和工部官员请求朱翊钧暂停苏松织造。朱翊钧大怒若狂:“还要不要人活了,没有衣服,难道要宫廷所有人都赤身裸体吗?!”

  织造就是皇家用物加工厂。朱翊钧时代,织造还只是闲散在民间的工厂。皇帝派内监拿着衣服的样子到江南找百姓织作,费用一部分出自内库,一部分出自政府征收的盐税。但钱从皇宫里出来几经周折后,到百姓手里就所剩无几了。有时候,皇宫里根本不出钱,所以百姓极不情愿承接这政府工程。但这可不是百姓能说了算的,织造渐渐成为江南百姓的强制性任务。

  这年发生在江南的水灾,异常严重,所以政府官员才希望今年的织造停止。但朱翊钧没有万物一体之仁,发了龙颜大怒。政府官员们只好去找张居正。

  张居正听取了众官员的报告后也觉得,如果照旧织造,江南百姓负担太重,所以指示工部尚书李幼孜,上疏要皇上召回内监,再看下一步。

  李幼孜的上疏很快得到朱翊钧本人的反应:“御用的袍服紧急,如果召回内臣,那这些袍服怎么办?召回内臣把袍服的监督工作交给地方大员,那些地方大员脑洞奇大,质量谁保证?”

  这意思已很明显:内臣不会召回,所以织造工作继续。

  张居正在内阁,和张四维、申时行对坐无言。桌子上放着朱翊钧的手谕,每个字都非常刺眼。

  时光流逝,内阁静如坟墓,申时行终于忍不下去,先开了口:“皇上这一年来变化很大。”

  “此话怎讲?”张四维更是憋得难受,终于有人说话,他连忙如释重负地接过话头。

  申时行看了眼张居正,见张居正毫无表情,觉得应该说下去:“皇上对物欲的追求越来越高,越来越频繁。”

  张四维瞄了张居正一眼,张居正脸上抖了下。张四维慌忙煞有介事地训导申时行:“你这是什么话,有张阁老鼎力辅佐教化,皇上英明神武。”

  申时行不说话了,张四维也沉默起来。又是很久,大家终于听到张居正一声长叹:“咱们一起去见皇上吧。苏松织造的事,非停不可,否则又是水灾,又是义务劳动,百姓哪里受得了啊!”

  张四维连连点头称是,三人去见朱翊钧。

  朱翊钧摆张臭脸迎接三人。张居正最先发话:“江南水灾,松江最重。皇上应有好生之德,停止今年的织造,让百姓可以喘息。”

  “朕未尝不爱惜百姓,但松江的织造很快就完,不能虎头蛇尾啊。”朱翊钧懒洋洋地说,一副无赖相顿现于光天化日之下。

  张居正追进一步:“皇上能有此心,真是苍生之福。臣以为地方多一事则有一事之忧,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织造是快完毕,但终究没有完毕,百姓还在受苦。皇上等完工后召回内监,不如现在就召回,百姓所受的皇恩就更加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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