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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真宗赵恒_金纲【完结】(90)

  不仅如此,按照“澶渊之盟”之后的中原与草原的口岸通商统计,大宋的贸易顺差,其数额更远远超过了三十万。尤为微妙的是,契丹很少铸币,口岸通商,往往需要大宋货币,这样,宋币几乎已经等同于今天的美元,成为一种奇异的“硬通货”,大宋只需要将“铸币”运往雄州口岸,就可以换回来大宗实用物资。从后来真宗一朝经济实力不断上升、宋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事实来看,停战加贸易,大宋这个和平代价事实上“成本”极低。那种动辄批评“岁币”,说给有宋一代带来巨大经济压力之类话语,属于“坊间论说”,实在是一种距离真相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平庸的深刻”。

  二、“岁币”替代“将士流血”,是一种生命价值的“民生”考虑。血比钱重。这方面的重要性,怎样估计都不会过高。

  三、“岁币”替代“历史问题”,是一种维系政统的“道义”考虑。政治政统,是否合法、合理、正当?理由种种,其中之一是:是否有勇气承担前朝历史遗留问题,特别是负面问题?

  可以略说说德国故总理勃兰特。

  希特勒的德国,显然不是勃兰特的德国,勃兰特在“二战”伊始就是一位坚定的反纳粹战士,希特勒开除了他的国籍,他被迫流亡挪威。但勃兰特仍然将德国作为他的“祖国”(注意:不是“国家”,是“祖国”。“国家”与“祖国”是两个差异显豁的不同概念)。所以,当勃兰特在访问波兰期间,在华沙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前下跪,为纳粹德国杀害的犹太死难者默哀时,他已经承担了日耳曼德国从《尼伯龙根之歌》(德国十二世纪史诗,史称“德语之《伊利亚特》”,代表远古德语文化)到“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即“纳粹党”)的全部遗产——遗产中包括日耳曼祖国的理性与癫狂、壮美与丑陋、光荣与罪恶。勃兰特这种对祖国遗产浑沦一体的整全性继承,让他那时代的西德也即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从此成为备受国际社会尊重的日耳曼祖国的合理、合法、正当的继承者。

  勃兰特华沙一跪,重于泰山。关于勃兰特的下跪,人们说得挺多,我的贡献在于,它让我想起里尔克的诗来:“双膝弯成直角 / 赋予世界一个全新的尺度。”

  这是赋予“和平”为“英雄事业”的价值尺度,也是提醒人类由隔膜和仇恨的黑洞走向和解的文明尺度。

  勃兰特后来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实至名归。

  真宗继承的前朝,不仅包括太祖太宗,也包括了后周,更远一点说,他也继承了《尚书·尧典》的传统。就像《尼伯龙根之歌》是日耳曼的“神灯”一样,《尚书》几乎就是古老华夏的“神灯”。《尧典》中的一段话:……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大意说:尧帝能够发扬大德,使家族亲爱和睦;家族和睦之后,又辨察各族百姓的政事;众族政事辨明之后,又协调万邦诸侯,使诸国在协调融洽的政治生态中共存;于是,天下众民也相续变化,友好和睦起来。

  这是传统中国政治治理最为要紧的思想所在。“和”与“睦”是天下治理的核心诉求。这才是传统中国的“英雄事业”“圣贤事业”,质言之,它就是中国的“和平事业”,是中国之所以为中国的“纲纪”所在。

  西哲有言:“废除战争的唯一途径是使和平成为英雄的壮举。”宋真宗赵恒践祚之初即提出“召天地之和气”,就是对内对外的和平宣言。

  吾土,可视为诗意栖居的家园,也可视为杀人如草的坟场。史上帝王公侯的“家园叙事”与“坟场叙事”构成了不同政治美学的义理选择。

  帝国领袖真宗赵恒与他的精英团队们,选择了“家园叙事”。

  他们的所有叙事,几乎都可以在“敛天地之杀气”“召天地之和气”这两个主题下得到解释。

  “屈己为民”

  对“和平事业”的追寻,在整个中国史上,真宗一朝最为自觉。

  真宗没有“下跪”,因为他继承的前朝并无纳粹那般罪恶,也没有给契丹人主动带来灾难。他在位期间,所有的战争,都是契丹首先发动的。但他为苍生计,愿意“屈己”“屈意”“屈节”,追求一个“平章百姓,协和万邦”的天下太平世界,也可以理解为“世界和平”境界。

  “屈己”,与“屈意”“屈节”,意思相近,都是君主放得下好大喜功之心,接受委屈,而求广开言路、民生安泰、政治和平之大义的意思。“屈己”“屈意”“屈节”,是宋代历史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现象,考《宋史》,据不完全统计,这三个概念出现不下五十次,尤其以“屈己”出现频率为最高。

  有意味的是,这也是宋代的君臣共识。臣下要求君主“屈己”,君主也愿意接受“屈己”。宋太宗赵炅北伐失利后,下《罪己诏》,史称“推诚悔过”,宰辅李昉等人,借机推演“屈己”的历史故实,要求太宗牢记“屈于一人之下,伸于万人之上”的政治伦理。从南唐归附大宋的名流张洎,也曾上书太宗,大谈“圣人屈己济物之诚”。真宗的老师、参知政事李至,在西夏问题上就劝谏真宗说:西夏李继迁之辈,固然有罪,但“圣人之道,务屈己含垢,以安万人”。名士王禹偁也上书论“五事”,其中之一就是要求真宗朝对付地缘之敌的战略,应该是:一面谨慎守备,一面通和盟好,以此“使天下百姓,知陛下屈己而为人也”。他知道有好大喜功之人一定会揣摩皇上自尊心,说些“富国强兵,不可示人以弱”之类的话头,还特意提醒真宗说:这类大话,都是“夸虚名而忽大计者也”。名臣谢泌也上疏言“太平”之事,须“屈己以宁天下”,大宋作为“大国”,没有必要“自轻而与戎狄竞小忿”。毕士安推荐的李允则也在“澶渊之盟”缔结后,给真宗上书说:“朝廷不想困扰大宋军民,所以‘屈己议和’。此事虽然国库支出不少,但与用兵比较,还是利好得多。希望选择边将谨慎地恪守盟约,如果有人上言什么‘与契丹和好没有好处’之类的奏章,这样的边将是不能用的。”后来天下太平,宰辅王旦也夸奖真宗说:“之所以现在‘人情和,天道顺’,是因为陛下您‘虚心求治,屈己为民’。现在远方的人民都愿意向慕中原,年岁丰收人民安乐,这是太平的景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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