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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南日记_[美]乔治·凯南【完结】(53)

  车子慢慢开动,安娜莉丝无法再探出头来与我吻别,她伸出手来,我吻了她的手。格蕾丝脱下羊毛手套,也把手伸出来跟我告别,我也吻了吻她的手。虽然那一天我心情惆怅,但至少在那一刻,我如释重负。

  ● 4月10日

  下午,坐在疗养公园(Kurpark)的板凳上,断断续续地读奥地利历史。看着来往忙碌的女护士,我悲伤地想起了往事,自己曾与一位真正的淑女相交多年,那段日子对我的单身生活产生了多么有害的影响。

  ● 4月20日

  我像往常那样反思,对自己的可悲个性发起了一次小小的革命,结果我可悲地意识到,你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你所能采取的最佳方法就是通过长期的努力去影响他,就像对待植物那样,逐渐地去改变它们所处的环境。变化必然会发生,问题在于是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 5月10日

  今天上午,阅读俄罗斯历史,看到16世纪的国家政治制度思想,突然想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后,在世界范围内如此强大和吸引人的无产阶级国家观念,目前是否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新鲜感,是否连同那些无可回避的神秘法则一起被抛弃了?对我们的父辈而言称得上完美典范的瓦格纳风格音乐,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只不过是逝去时代一个有趣的纪念碑而已。人类本性是否又一次被粗暴地压抑,还被无产阶级独裁统治并最终实现无阶级社会的观念所吸引?俄国的实验难道还没有证明——如果它曾经证明过什么的话,人们轻易就把政权移交给最冷酷无情、意志坚决的政治力量,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这类政治力量只会继承前任政权的恐怖和利益,在爱国主义的掩饰下剥削人民,维持自己在国内外的地位?

  苏联人还会不时夸耀其经济制度的优越性,因为他们国家畸低的生活水准和落后的状况会让他们摆脱困扰着发达国家的很多特殊问题。这种自我吹嘘可能会影响目光短浅之辈,但这只是国家资本主义而非共产主义的争论,它能吸引的只是自由资产阶级,而非无产阶级的圈子。身强体壮、身穿工装的工人们卷起袖子,挥舞红旗,大踏步地迈过戴着高帽的资产阶级分子,这种宣传能否像战争刚结束时那样抓住人心?对此我持怀疑的态度。

  ● 6月4日

  我是美国政府驻外事务处的官员,我被派驻维也纳,负责一部分繁文缛节的管理工作。很快我将调换到另一个岗位,之后还会不断地调换。我会变得大腹便便,头顶光秃,固执己见。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爬上一个高位,在退休之前能对外交政策的某些领域产生些许影响。与此同时,我偶尔也要在日常生活中遭受作为父亲、丈夫或一个普通人的不幸。作为补偿,我会不时地收到意想不到的奖金和荣誉。最后我会死去,国务院驻外事务处的日志会刊登一则讣告,孩子们会把我过去的信件都扔掉。

  ● 6月25日

  我的眼前又有了新的展望。(还会有多少?多久才会有?)这次绝对不能像上次那样黯淡消逝了。绝对不能!

  责任心、自我牺牲、顺从隐忍、意志坚决,这些品质给我们带来尊严,基于这强烈的尊严,我们得以立足。这就意味着对个人生活的放弃,这一点我很清楚。

  (为什么不放弃?你被打败了,承认吧。你已经被击败了,言语无法形容的羞愧和耻辱,你不再拥有个人尊严,你剩下的只有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官员的尊严而已。)

  跟这个世界说再见吧,你已经失败了,明白了吗?该死的,你失败了。

  ● 7月16日

  早晨感觉很糟糕,在办公室里发牢骚。屋里又闷又热。今天是舒施尼格[12]夫人的葬礼,天空中阴云密布。暴风雨即将来临。葬礼安排在下午,五点钟,身穿燕尾服头戴礼帽的部长参加完葬礼回来。他说总理处于崩溃的边缘,还讲述了在没有太阳的闷热午后,参加葬礼的人群从墓地逐渐散去时,一位赤身裸体的妇女从附近的一座房屋里跑出来冲进人群的小插曲。警察不得不制服她,把她带走。有一位外交官看到那女人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 11月11日[原文如此]

  11月14日星期四中午,我从波兰到达莫斯科。在大使馆吃了午饭,然后开车去莫霍瓦亚(Mokhovaya),回到新公寓睡觉,我得好好休息一下,有点儿感冒的症状。

  最初的感觉有点儿奇怪,一切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井井有条。厕所的门链坏了,不过办公室有位心灵手巧的同事用回形针把它修好了,我感觉好多了。我还发现浴室的浴缸水龙头漏水,水淌下来,和着肮脏的灰泥流进油毡地板的裂缝里,不过很快也修好了。还有几个门把手坏掉了,我倒是觉得没有必要浪费钱去修理。

  星期五,法令颁布下来,取消了外汇商店和国际旅行社的外币兑换业务,施行稳定卢布币值的政策。[13]我闻讯差点儿从床上跳下来,安娜莉丝对此不以为意。她不想听我呼天抢地,强拉着我喝了一碗洋甘菊茶。晚些时候,我们花了几个小时探讨这件事,还即兴唱了那首歌:“请从夏威夷给我带一个花环,这里的花环实在太贵。”达比和查理[14]在大都会酒店(Metropol)用卢布请我们几个人吃了一顿饭,可爱的外汇兑换券跟我们彻底告别了。我们吃完“最后的晚餐”,脑海中想象着衣衫破旧的六个老男人,挤在未来红场游行的队伍里观看戴着高帽的无产阶级漫步而过的场面:那就是我们,莫斯科外交使团的剩余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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