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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_张候萍【完结】(76)

  因为加拿大那里是很自由的,我们U.B.C.大学数学系不知是谁还在楼梯口贴了一大张毛泽东像。我还记得,中国的访问团第一次到U.B.C.大学访问,我们一些华人教授也被约去一起参加,我们的校长、教务长都是西方人,为了接待访问团,他们都还特意做了灰色的中山装。

  我第二次回国是1977年,“文革”已经过去。这次回来还碰到了於梨华,於梨华是台湾写小说的。她跟我说,明天我要访问浩然,你要不要一起去呀,我说好啊。第二天我们就一起去了,好像是在北京饭店,我第一次见到了浩然。后来我写过一篇文章,是讲浩然的《艳阳天》,这也是有缘由的。

  那时到过中国的人还不多,1974年我从中国回到北美以后,不管是温哥华的U.B.C.大学还是美国的哈佛大学都叫我去演讲,我就讲了我的所见所闻。有一次哈佛的一些朋友说,你看了《艳阳天》,又见了浩然,给我们讲一讲吧。我就作了一次关于《艳阳天》的讲演。

  我这个人做事是很认真的,我想人家让我讲,我总得看仔细一点再讲吧。我第一次回国以前是大使夫人张颖让我看这部小说的,我只是匆匆忙忙地看了一遍,当然是那次看就把我吸引住了,但看得并不仔细。现在尤其是哈佛大学的人让我讲,人家都是很有学问的人,我要好好准备准备。所以我又重新把《艳阳天》看了一遍,不但是重新看了一遍,我还做了笔记,下了一番工夫,我确实觉得《艳阳天》写得不错。我把整个《艳阳天》分析了一遍,从人物到语言讲得很仔细,后来就是根据这次讲演整理了一篇文章,题目就是《我看〈艳阳天〉》。这篇文章写得很长,好几万字呢!那时台湾当然不会发表,大陆还没有开放,我也没有向大陆投过稿子,我的这篇文稿是在香港的一个刊物《七十年代》上发表的。《七十年代》是比较“左”倾的,但“文革”以后就转向了,转为批评中国,改成《九十年代》了。后来我把这篇文章寄给浩然,让他看一看。浩然给我写了回信,他说:叶先生你写得很好,你的分析很深刻,有些东西我写的时候是下意识的就这么写了,你这么一分析,果然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就是这么一回事情。浩然认为我真的是看懂了他的作品,后来我回到北京,他还到我的北京老家来看过我,还请我去他家吃过一次饺子,他的家人我也都见过。

  1977年北京家中,浩然(左)来访

  1997年,加拿大驻中国大使馆来了一个新的文化参赞,他的中文名字叫王仁强(Richard King)。这个王仁强是U.B.C.大学的博士,名义上的导师是我。但他本来是研究小说的,而且是研究“文革”时期的小说,研究《艳阳天》。他来到U.B.C.大学,本来的导师Huters是研究小说的。Huters的太太在美国加州的一个大学教书,Huters在温哥华教书,夫妻两人就分开了。后来Huters在美国找到一个职位,跟他太太在一起,所以就走了。我们学校就另外请了一个研究中国现当代小说的导师叫杜麦可,可是这个人比较右倾,所以这师生两个不对头,王仁强就不肯认他做导师。他知道我写过《艳阳天》,就找到我,让我做他的导师,辅导他写论文。我说我不能做你的导师,我是搞古典诗歌的,去做另一学科的导师,这在学校里是不可以的,我怎么能接受不同学科的学生呢。王仁强就去找了亚洲系的主任,要求让我做他的导师。我刚到U.B.C.的时候,亚洲系的主任是蒲立本,后来蒲立本辞去系主任一职以后,亚洲系主任就是Peter Harnety。Harnety我也很熟,我刚到U.B.C.的时候,临时找一个住处,就住在他家的地下室里。Harnety找到我跟我说,这个问题得解决,他是个博士生,总得有一个导师,要不然怎么办呢?因为是系主任跟我说了,我就答应了。所以我说我是他名义上的导师。

  因为王仁强是研究浩然的,所以他对浩然很有兴趣。1990年代的时候,王仁强在加拿大驻中国大使馆做文化参赞,有一次他跟我说,我们找浩然谈一谈吧,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就跟浩然又见过一次面,那时他已经得过一次脑血管病了。而且因为那时跟他过去生活的时代大不一样了,他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起初他还有一个理想,他说现在经济上、商场上的事他都不懂,他不写这些,他想要把他的生平以自传体的小说写出来。我说很好,这是值得记录的,不管怎样,这是你亲身经历的一段历史。可是现在他没有完成,只写了少年时代,出版后曾送给我一本。后来他又病了几次,完全不能写作了。我还是很同情他的,因为浩然不仅有才华,还是一个相当正直的人。虽然江青拉他,但是他并没有因为江青欣赏他就怎么样,他还是尽量跟江青保持距离的,只是不得已,也不能不应付就是了,所以我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1975年我写完浩然的《艳阳天》读后感以后,又有《星岛日报》向我约稿,我就又写了一篇文章,讨论艳阳天里边《萧长春与焦淑红的爱情故事》。还写过一篇《浩然访问记》,“文革”过去以后,重印《艳阳天》的时候,浩然让我再给他写一篇重印序言。前后加起来,关于浩然我写过四篇文章,可以编一本书了。

  二、我的大女儿言言

  我的大女儿言言是1949年暑假在台湾出生的。因为是暑假,我就回到了我先生工作的海军所在地左营。那天早晨天还没亮,我开始破水,医学上说是羊水破了,可是肚子还没有疼。因为左营是个军区,离街市很远,我先生就把我送到了军区的医院。到了那里以后,一个人都没有,根本没有人来管我。直到晚上快八点了,天已经黑了,还是我先生的姐姐着急了,她说这不成,羊水都破了,大人孩子都很危险。她就去找大夫,但妇产科大夫走了,不在医院。因为姐夫在海军的地位比较高,他们就给我要了一辆吉普车,把我拉到高雄去了。高雄有个产科医院,是个私人医院,晚上还开业。我到了以后坐在那里,旁边还有很多别的妇女,医生也没有来看我。因为我羊水已经流完了,肚子已经消下去了,我又没肚子疼,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听了我的说明以后,医生才紧张起来。他说得赶快,要不然大人孩子都很危险。马上就给我打了催生针,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到了十一点肚子开始疼了,而且非常疼,可是一直没有生下来。整整疼了将近十六个小时,到第二天中午以后才生下来。我的大女儿,从一出生就是有相当的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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