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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木传_高昌【完结】(99)

  这样的日子从1966年12月一直持续到1970年5月。冬天屋子里冷,夏天生火做饭热,在门前院子里生炉子做饭,下雨天要打着伞,下大雨只好在屋子里生火墙炉做饭了。

  晚上实在睡不着觉,他就坐在床头上吸烟,买不到香烟,就用纸卷着烟叶抽。“文革”结束后,因为身体不好,吸了烟胃疼,把烟瘾戒掉了。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既向中国人心里种进了仇恨,又向中国人心中埋下了巨大的恐惧。这段艰难岁月里,公木更清楚地认识了人性和人心的险恶,在日记本上随手写下过一首《狼虱赞》:

  第四十四章(3)

  1969年肖像虱不咬虱狗咬狗,狼不吃狼人吃人。

  因为狼群无贵贱,因为人世有卑尊。

  虮虱生在穷汉身,恶狗养在豪家门。

  虱何蠢兮狼何狠,义于狗兮仁于人。

  随后,还自己将“狼不吃狼人吃人”翻译成英文“Woef does not eat wolf,But men eat men”从这首诗里,可以体会他的苍凉心境。

  跟那些“人吃人”的人比起来,公木在对待周扬的问题上,却体现了他的善良和宽容。公木之所以成为右派,归根结底,跟周扬本人有很大的关系。可是“文革”一开始,周扬自己即被打倒。当时,报刊上到处可看见 “批倒批臭周扬”的大批判文章,给他扣上的罪名也五花八门,主要是:“十七年‘文艺黑线’的总头目”,“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主席的三反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奴隶总管”,中宣部“阎王殿”的“二阎王”,“四条汉子”之一,“反对鲁迅”,“招降纳叛”等等。一夜之间,周扬从文艺界的领导成了万恶的阶级敌人。1967年1月,姚文元在《红旗》杂志第一期上发表长篇大论《评反革命两面派周扬》,对周扬进行了大肆攻击,前后卷入周扬一案的,共有80多人,包括林默涵、刘白羽、齐燕铭、吕骥等。周扬很快被投入秦城监狱。

  此时有外调人员到长春,专门找公木搜集周扬的材料。别人觉得公木对周扬一定会有很重的心结,肯定能提供不少的猛料,但是,他们失望了。尽管根据李之琏的回忆,上世纪50年代作协关于周扬的一些不好的流言流传的时候,周扬可能即怀疑跟他一起在延安工作的公木可能是这些流言的来源。可是等到周扬真的被人打倒的时候,公木却并没有信口雌黄、落井下石,也没有给周扬先生罗织罪名,只是对外调人员说:“我只知道周扬能够用人,但不能容人。”

  此时,还有外调人员从北京跑到长春,调查人民大学教师朱靖华的问题。原来,在文讲所工作期间,公木已经开始搞先秦寓言,从1956年5月开始,公木以龚棘木的笔名,连续在《北京日报》发表《战国寓言选释》。他准备把先秦诸子论说中用来比喻的寓言加以注释和评论。他已经搞得有了一定的基础,后来和同事朱靖华一块搞。这本合作的书1958年写好了,公木被划成右派。不能署名,也不能出书了。出版社就自作主张,用朱靖华一个人的名义出版了。可到了“文革”这一特殊时期,又有人以此书为证据批判朱靖华先生,说这书里有影射现实的话,并到公木处调查,公木说:“书的《说明》部分,全部由我执笔,与朱靖华无关。” 从而独自承担了责任。 “文革”后他们合作了编写了《历代寓言选》(上下),发行十万多册。

  “文革”第二年,“右派”的帽子又重新戴到了公木的头上。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下,公木仍不忘读书学习。有一天晚上,同事萧善因去看望他。夜深人静,发现他正挑灯夜读,一本厚厚的《资本论》放在小桌上。萧老师不禁愕然。他说:“张老师,你怎么还有心思读《资本论》呢,你每个月才二十多元的生活费,怎么过日子呀?”公木从容地说:“读一点马克思的书,思考一点国家大事,可以净心砺志。至于扣工资的事,过去在延安‘抢救’运动就经历过,他们今后要补发给我的,不少朋友常来看望,过得去。”

  在那特殊年代,也有一些好心人,让公木感到人情的温暖。曾经有一天晚上,吉大经济系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到公木住处来抄家,经过一通左翻右看,临走留言:“书柜、书箱都不许动!”

  第二天早上,吉大中文系苏殿西来公木住处串门,他经常同公木讨论诗歌的创作等一些问题。公木夫人把抄家的情况对苏殿西讲了,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书被抄走会丢失完的。苏殿西想了想,出主意说:我们自己写一张大字报吧!公木夫人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一张可用作大字报的白色纸,家里只有一张大红纸。“唉,就它吧!”苏殿西把纸放在桌子上铺平,用毛笔蘸着墨汁写下:“张松如是中文系的牛鬼蛇神,其他单位不准批斗和抄家!”然后趁没人的时机,张贴在吉大校园。正是这张红色的大字报,保护了公木珍为生命的藏书。

  当时学校集合教授们集体批斗,造反派勒令遭揪斗的教授们全部蹲在一间大房子里,公木当时已经年过半百,造反派允许他靠墙蹲着。即便这样,以公木的年纪,也是很难保持半天一个不变的下蹲姿势。正在这时候,苏殿西悄悄走进来并站到了公木的身后,他也不讲话,只是把一双手按在了公木的肩膀上,示意让公木坐下。公木得到授意,一坐才知道,苏殿西把自己的一双脚垫在了公木的身体下面。立刻,公木的心里泛起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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