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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历史评论.第二辑_包伟民/刘后滨【完结】(57)

  (三)公使库的收支

  台州的公使库包括酒库、钱库、银器库、账设库、设厨,其钱物用来供给官员宴会、馈赠过往官员。[29]台州公使库的收支情况很难确知,但唐仲友知台州时仅其卖酒一项,一年收入就可达到十万余贯。[30]而据《嘉定赤城志》所载,台州上供中最重要的折帛钱也不过二十二万六千余贯,经总制钱一十五万六千余贯。[31]所以从总额上来说,公使库在台州财政收入中占有不小的比重。而公使库的收入是不用上缴中央财政的,由州里支配使用。

  唐仲友对公使库极为重视,千方百计增加其收入,日常开销也多仰赖公使库,这也是朱熹按劾的重点。在增加公使库收入方面,唐仲友将本州所收的私盐税钱入公使库,每年一二万贯,这影响到了官府正常的盐课收入。从属县催缴来的秋苗折米钱按规定是要入籴本库[32]的,但实际上大都入了公使库[33]。按照朝廷的规定,公使库本来是不能卖酒的,但南宋以后,卖公使酒所得已经是公使库的重要收入来源,台州的公使库就有酒库。一方面,公使库造酒多是取自州里其他仓库的“羡余”,没有什么成本,利润丰厚;另一方面,为了保证公使库卖酒的高额利润,唐仲友加强了对私造酒曲和糯米、糯谷买卖的查禁和处罚。据说两年间就有两千家因为从事私造酒曲而被没收资产,犯者被关进监狱,这引起了当地从事私酒制造买卖之家的不满和怨恨。[34]

  朱熹在奏状中指出,唐仲友将公使库作为自己日常开销的主要资金来源,用来“馈送亲知,刊印书记,染造匹帛,制造器皿,打造细甲兵器”,这些器物都被他送回婺州老家。本文根据朱熹的奏状整理出唐仲友任知州期间的公使库支出一览表(见附表2)。根据附表2,公使库最主要的支出用于馈送官员,所馈送的官员又存在亲疏远近之别,与唐仲友有亲戚关系的官员来往最密,所得最多。唐仲友还将其婺州乡里的官员列入馈送的范围。用公使库钱雕印的书籍有一半归入唐仲友个人,另外一半主要送给寄居的官员(官方名义)。归入唐仲友的那一半书籍也应该是用来馈送官员(私人名义)。朱熹即说收到唐仲友馈送的一套《四子》,但被他退回台州军资库。[35]同时,知州日常的宴会、私人家庭开销都由公使库供给。

  正是因为公使库为知州提供了丰厚的资金和极大的便利,所以唐仲友对公使库的管理也格外看重,专门委派心腹司户赵善德兼管公使库。赵善德还兼管籴本库,被任为秋苗受纳官[36],所以本应收入籴本库的秋苗折米钱被挪到公使库。但籴本库属于军资库,由通判管辖,因此,赵善德听命于知州唐仲友,直接反映了知州和通判之间的矛盾。公使库造酒、卖酒也冲击了都酒务的收入,侵夺了正常榷酒的利益。负责公使库的使臣姚舜卿,和人吏郑臻、马澄、陆侃等皆为唐仲友心腹。每次唐仲友下发公使库支出单,他们马上为其办理出库[37]。馈送官员的公使库钱专门由手分马澄来支行[38]。根据马澄的供状,唐仲友每月派客将陈庚、周式、夏公明和书表司的杨楠写“单历”,列出供送官员等折酒钱,杨楠向公使库库子叶志提交此单,请取钱去购买海味等,马澄手中保留了“付书簿”。根据杨楠的供状,唐仲友曾“口点”官员士子六七员,命其列“单状”,到公使库支折酒钱,单状要有唐仲友所“批”之判语,杨楠支到的会子再送州衙的“书院”供纳[39]。所以公使库的支出是有详细的账簿可查的。当唐仲友得知朱熹要“勾追”马澄时,立即将公使库的账簿都“拘收入宅”,朱熹命通判赵善伋、司理王之纯前去索要,唐仲友“坚执不肯付出”[40]。

  除了上述账簿所登记的收支外,还有不见于账簿的收支。公使库造酒卖酒,用来造酒的米麦之类,都是取自“仓库羡余”(即额外收入),其所收的息钱“太半不曾收附公使库钱历”,朱熹说这些息钱都归了唐仲友个人[41]。司户赵善德兼管公库,在即将任满之前,“以收买米曲物料为名”,一日之间支钱二万贯,并无他处簿书收附证照,朱熹认为这笔钱是归了他个人。唐仲友还设立“财赋司”,由人吏郑榛、陈忠负责,将“不系省(按即公使库)及诸库收附(按即如上述籴本库挪入公使库)”的财赋所得(主要是公使库卖生酒所得)用来买银子,而没有记录入账,赵善德乘机与二胥吏“同谋作弊”,常以犒赏为名支钱来贿赂,赵善德一岁所支达二三千贯,二吏所支也达数百贯[42]。唐仲友不肯交出账簿,一方面是其中有其支出的记载,会暴露其作弊的痕迹;另一方面是因为有不少“呆账”“死账”,即所谓“账目不明”的地方。但朱熹依然根据唐仲友所依赖的官员和胥吏的供状,查获了不少人证和证据(包括唐仲友来不及“拘收”的账簿[43])。

  朱熹奏状所指陈的唐仲友在赋税、词讼、请托和公使库收支等台州州县官府事务中的诸多“不公不法事件”:官府赋税催督刻急,词讼淹延,请托贿赂大行其道,官员狎妓之风甚盛;公使库被部分官员所控制,成为其个人中饱私囊、迎送馈赠、奢侈腐败的工具。这些都反映了当时地方官府事务推行的实际状况。关于催督赋税,虽然朱熹指斥唐仲友刻急,不遵朝廷指挥,但如前所述,朝廷规定八月三十日受纳夏税完毕,户部则限定七月完纳,唐仲友要求六月完纳,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种常态,朱熹以此来指责唐仲友不恤民情,未免苛责。[44]至于朱熹指责最多的请托之风,反映了当时政治生活中的痼疾。从前述请托的事例来看,唐仲友周边的人是请托的主要对象。当他的子弟、亲戚、乡邻、交好的营妓都接受请托的钱物时,这是一个既得利益集团在操纵地方官府的各种事务。唐仲友虽然是构建这个集团关系网的核心,但请托之风盛行,唐仲友个人也无能为力。朱熹对于营妓严蘂、王静等抨击尤多,其关键不在于唐仲友狎妓,而在于严蘂等肆行请托,这已经影响到台州官府的运作了。关于公使库的收支,一方面唐仲友确实存在大肆挥霍、以公为私的嫌疑,一方面他依靠公使库来建立其人际关系网络,笼络亲戚乡邻之心,结交过往官员,这在当时的官场是普遍存在的。因此,将上述台州官府的“不公不法事件”归罪于唐仲友,确实不免有“捃摭”之嫌。或者可以说,朱熹按劾唐仲友,所针对的并不是唐仲友个人,而是宋朝整个官府体系的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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