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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2青山遮不住_晓渠【完结】(3)

  丁崇学在愚园路的住宅位于弄巷深处,是座西班牙风格的两层洋楼,掩映在一片高大的法国梧桐之后,闹中取静,格外清幽。此时,透过镂花铁门,可以看见庭院里泊了辆军用轿车,三五荷枪的士兵散落在各处角落,偶尔也巡视而过。沿着台阶进入极宽敞的客厅,首先入眼的是那高大的西式壁炉,这会儿正给佣人烧得旺,火苗跳动着,偶尔一两声木头燃烧时的蹦裂,带着股无比安宁的气氛。

  丁崇学站在二楼的书房,隔着窗正看见客厅里的壁炉。刚到上海的时候是夏天,考虑得不周全,仰恩看中吕班路附近的环境,也不曾与他商量,就径自搬了进去。天气冷了以后,发现了崇学住处的好,每次来都赖在壁炉前不肯动,装模作样拿本书,看着看着就在温暖里睡着,如同只取暖的猫一样,在沙发上缩着身子,书捧在胸前,安眠时,沉静如一片落叶。

  崇学一只手横在胸前,一只手撑着下巴,正考虑着怎么给仰恩的家里也装个象样的壁炉,或者gān脆添个火炉,天一冷,仰恩虽不说,身上必定不好受,不知道托人弄的火炉什么时候能送到……不知不觉地,想得入神。

  “我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丁啸华盯着儿子半天不动的背影问。

  两人关在书房里,已经深谈了一个下午。不久前,南京军事当局进行全面整军,丁啸华调出手下四个师,常驻苏州,常熟,嘉兴等地,这次他亲自视察各地国防工事,实则是南京政府备战的先声了。

  “南京的qíng况很复杂,东北军被派去剿匪并不qíng愿,现在打听你的人也不少,你最好还是别太显山露水,等局势明了一些再做决定,不过,总在这里闲着也不好,庐山要建高级军官培训基地,你有治军经验和威望,有人保举你过去负责,你看如何?”

  丁崇学心里非常清楚,因为自己一直低调,上海各方势力代表纷纷伸过来,他要权衡各方利益,作出万全的选择并不容易。有这么个难得的机会跳出去,确实是不错的办法,并且高级军官培训基地的这个职位确实是前途无量的差事,然而,崇学只淡淡说了句:“我目前不想离开上海。”

  点了点头,丁啸华没再说话。崇学少年老成,心思成熟,基本上不用他cao心。这么多年,几乎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从来没让自己失望。从培养后代上看,他觉得自己是比原风眠成功的。可看着崇学长大,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人心里认定的事qíng,是绝不容许别人改变。他是个合格的军人,永远服从上级的命令,可内心里,他依旧是自己的国王。

  丁啸华对崇学管得不紧,他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个懂得分寸,尊重大局的人。他不去庐山,必定有他的原因,也不去追究,隔了一会儿才说:“你再想想吧!”

  站起身,走到崇学的身边,与之并肩而站,丁啸华快六十了,却依旧jīng神矍烁,身姿挺拔,没有一丝老态。他拍了拍崇学的肩膀:“你父亲最近身体是越发差了,有时间回去看看他。”

  “嗯,会的。”崇学答应着,这些他都知道,自从尚文离家以后,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近期据说已经到了需要卧chuáng的地步。

  “原家可能要变天了。” 丁啸华若有所思地说,“知道这次军官培训基地的事qíng,是谁的关系提到你么?”

  肖仰思。崇学心里默默地念出一个名字。她当年在奉天高层的关系相当了得,搬去北平以后,又通过各种渠道,认识了宋家的人,私下里据说走得很近。这些年,她确实默默结了不少关系网,南京的政要名人,没有不认识北平肖仰思的。见崇学没有说话,丁啸华当他知道,接着又说:“我听说肖仰恩在上海也没少活动,盛家的人把他当贵宾,连四爷都找人打听他,看来肖仰思是早就盯住上海,才会同意弟弟来打探消息吧!”

  仰恩结识盛家的事qíng,崇学是知道的。那会儿他们刚到上海,仰恩在家里呆得无聊,当时盛家在给家里小姐找英文家庭教师,他便过去应试,结果自然是手到擒来。崇学知道他并非想要做家庭教师这么简单,果然,因为他的身份,盛家视如上宾,大小社jiāo活动,无不邀请他参加。盛家在上海是屈指可数的庞大家族,通过他们的关系网,仰恩轻而易举地融入了上海的上层社会。可四爷找人打听他的事qíng,崇学并未听说,于是问道:“四爷找他做什么?”

  “传了点内幕出来,但四爷的人嘴都严,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四爷全名胡孝存,是清帮“大”字辈老大胡闽才的第四子,所以人称四爷。胡闽才一手经营的“平社”是上海滩几乎与杜月笙的“恒社”齐名的组织。自胡老爷子退出以后,最钟爱的四子全面接管“平社”,社中弟子遍布工商政兵各界,势力一直伸到华北和西南,风头正劲。四爷为人却又极端低调,不喜与人接触,除了上层社会少数几个大亨,平日里见过他的人倒是少之又少,这跟他如雷贯耳的名气如此矛盾,更加激发了别人对他的好奇心。这么个神秘的风云人物又怎么会打听仰恩? 崇学一时有些困惑。

  窗外天已黑,见丁啸华穿上外套,崇学才开口邀他留下来吃晚饭。

  “不了,我去贝勒路。”

  丁啸华在上海包了一朵jiāo际花,叫陆芬,那女人自从跟了他以后倒挺安分,于是丁啸华在法租界贝勒路买了套房子,安顿了陆芬,每次他来上海,都会住在那里。

  崇学未再挽留,送他出门,临行前依旧嘱咐:

  “我跟你提的事qíng,你再考虑考虑。”

  见崇学点头,又聊了一会儿,说道:

  “有时间到贝勒路吃饭,陆芬的手艺不错。”

  丁啸华在各处的女人不少,不过对这个陆芬似乎格外重视一些。

  目送着黑色轿车消失在夜色之中,铁门缓缓阖上,暮色从四处涌上来,崇学在院里沉思了一阵,才转身回到屋里。

  佣人过来跟他说,

  “恩少爷打电话来了,让您过去吃晚饭。”

  “我让人回北方找的火盆,送过来了么?”

  崇学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佣人说下午刚送过来,已经放在车上了。

  本来可以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两个人都乖乖地站在自己的白线以里,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仰恩为那天的失态道歉,崇学默默地接受了。仰恩似乎很喜欢他带过来的火炉,追问是在哪里买的,他说,“有用的你就用,问那么多gān嘛?”

  没为他硬梆梆的态度生气,仰恩看得出这与自己在东北用的是一模一样,必定是崇学托了关系从北边捎过来的,心里感激着,嘴上也没提,于是说到盛家托他送贴子的事,原来耶诞节盛家有舞会,邀了不少名流,想托仰恩的关系,请崇学过去。

  “我没接,”仰恩一边往火炉里加碳一边说,“知道你不想太张扬,盛老三的名声又不好,你还是少与他们来往的好。”

  “那你怎么还跟他们走得那么近?”

  “哪里走得近了?”仰恩瞪了崇学一眼,“再说我们的身份不一样,你能跟我这个小萝卜头儿比么?”

  崇学笑了,因为仰恩说他自己是萝卜头儿,也是为了他说话时瞟过来的那种无端觉得可爱的眼神。他最近笑的比这几年笑的都多,仰恩就象是个跳动的火苗,一窜一窜地,照亮了他心里yīn暗很久的角落。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仰恩提庐山的差事,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又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关于个人的决定,他很少会想着去跟别人商量,更不会考虑别人同意不同意,高兴不高兴。可他这一会儿,竟想着要征求仰恩的意见,这种潜移默化改变的结果突然呈现出来,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很快化解了心里微妙的一点点慌乱,丁崇学外表上依旧纹丝不动,问道:“都这么晚了,怎的还不开饭?”

  仰恩连忙回头看墙上的钟,是哦,已经快到八点。

  “约了玉书跟子渔,他们又迟到了。”

  崇学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心想,你也太有诚意了罢?以为是因为道歉请我来吃饭,原来不过是凑饭局而已,或者是为了凑牌局也不一定,吃过饭,依玉书的xing子,总要搓个八圈,不会是三缺一才顺便叫上我罢?

  仰恩心思敏捷,几乎立刻猜到了崇学心里的不舒服,他知道崇学并不喜欢跟玉书和子渔在一起,嫌他们两个太吵了,于是劝说:“人多热闹么,反正我们在上海也没什么朋友。”

  “嗯,你请的这两个人,也太热闹了些!”

  似乎是为了回应崇学的总结,门外就传来大声的喧哗:

  “仰恩救命!夏玉书要杀人了!”

  第二章

  静安寺路“沙利文”的斜对面,有家叫做“船”的咖啡馆,就是夏玉书三年前在朋友的帮助下开的。店面并不大,可地角儿选的好,所以生意相当不错,落地的玻璃窗,从外面就可以看见穿着黑白制服的店员把烤好的咖啡豆磨成粉末,放在酒jīng炉上烧煮,诱人的香气竟是那扇幽雅的门所不能阻挡,即使只是经过,也受不住那美味的诱惑,忍不住要进去尝一尝。

  仰恩下了车,天气有些yīn沉,拉上衣领,紧走了两步。那会儿正是下午生意清淡的时候,店里人不多,玉书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出神。仰恩抬手在玻璃窗上屈指敲了敲,才把他从沉思中扯回来,招手让仰恩赶快进去。

  “怎么才来?”玉书一边吩咐店员给仰恩准备些点心,一边问。

  “嗯,感冒还没好利索,大翠儿看得紧,说快下雨了不让出门。我没法坐家里的车,所以偷偷跑出来,再打电话到祥生公司,叫的出租车,所以晚了。”

  “得了吧!她一个下人,还敢管着你?背后有人撑腰吧?”玉书说话的语气里带着酸,“我看他对你那么好,就嫉妒。怎么天底下的好男人,都给你拐跑了?”

  仰恩尴尬地笑,瞅了瞅柜台后忙碌准备的店员。那人似乎习惯了玉书说话的口气,倒也没在意,只冲着看过来的仰恩点了点头,便继续手上的活计。

  “你这人说话,怎么就不能收敛一点儿?”仰恩对玉书的了解越来越多,知他对自己虽然嘴上不留qíng,心眼倒不坏的,于是也不介意,只打岔错开话题:“我买回家的咖啡,煮的就是没这里的香,是什么原因?”

  “废话,人人都能煮出这种效果,还到我店里吃什么味道?要是喜欢,你就尽管来,这一两杯咖啡我还招待得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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