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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背的拥抱_眉如黛【完结+番外】(12)

  那天过后,我在chuáng上躺了好几天才下来,是不得不下来再让他给我打饭、准能闹出人命。

  他每次上课回来,掏出铁饭盒,献宝一样拿到我面前,笑嘻嘻地说:「钱宁,你看我给你打了什么好吃的?」我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每次都是红烧肘子,猪头ròu,炒肥肠,酱jī腿。

  我不吃,他还不高兴  「钱宁,你不吃东西捕一补,怎么能好?」我在心里骂他蠢。可磨到后来,哪一次没有吃,难道我不蠢?于是每回上厕所,都像从鬼门关打了个转身。

  刚开始被他骗了,真以为他少年老成,越是相处越发现他少不更事。

  我眼看着要二十了,他比我小了整整两岁,哪怕是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也做不来面面俱到。可真心实意和面面俱到,向来随年纪此消彼长。我连他的不体贴也喜欢。

  到了零二年,又是一年开chūn。戴端阳渐渐地忙起来,社团、加分、绩点、实验报告,从早到晚陀螺似的转。

  我还是老样子,等脏衣服积满一桶了,提到厕所,把桶子放在水池边,挽了衣袖开始洗。

  隔壁有个人正在用洗洁jīng洗饭盒,见我来了,皮笑ròu不笑地说:「哟,稀客。」我正搓得不耐烦,瞥了他一眼。那人把饭盒倒过来,抖一抖上面的水,从我身后绕过去的时候,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瓷砖地板本来就滑,又湿了,我一个踉跄,眼前正好是装了半桶清水的桶子。我看见我的脸倒映在水里,越变越大,慌乱间用手撑了一下,恰好撑到台子上,这才停在半空。

  那人哼着小曲走远了,我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衣服沉在桶底,水面dàng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看着自己水里惨白的脸,抖得连腿都站不直,手一松,顺势跪坐在地上。

  零二年,我怕水的毛病又犯了。

  我用脸盆盛了一盆清水,手哆嗦着,像端着一盆毒蛇,咬着牙端到马桶盖上。

  我回忆着那两年的治疗,拿了张纸,自己按表记时间。

  刚试着把头全部埋进水里,心跳就漏跳了一拍,紧接着陡然快起来,像打鼓一样,一种无可言喻的压抑感把我里了起来,把空气一点点榨gān。

  我双手猛地紧攥成拳头,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地疼起来,眼泪和鼻涕不请自来,一时间再也忍不下去,把头往后一扬,瘫倒在封闭的厕所单间里。

  我看了下表,只过了十七秒钟。我在纸上记下时间,想试第二次。但仅仅是挨近水面,喉咙里就发出恶心作呕的声音。

  我闭着气,硬是把脑袋沉进水里,才进去,四肢就下意识地乱抓乱蹬,没几下就打翻了脸盆,这下到处都是水了。我用手抠着自己的ròu,一边剧烈喘着粗气,一边发出翻江倒海的gān呕声。

  外面渐渐地开始有人敲门:「谁在里面?」

  我靠着门,牙齿发抖,四肢提不起半点力气,没多久,那些人就开始撞门,我用背抵着门,他撞一下,我晃一下。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我才笑着说:「是我。」我用手背挡着自己的眼睛闷笑:「没事。是我,别撞了。」外面的人这才渐渐散去,有人骂了一句:「神经病。」世间万象,还有什么是比真话更难听的。三年前我怕水怕得厉害,被迫jiāo了医院证明,休了两年学。别人告诉我,怕水是我遗传病病qíng的一个征兆,我爸也怕过水。我其实不明白,他既然怕,gān嘛小时候天天带我去泡游泳池。

  我以为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原来不是。为了看起来正常,原来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戴端阳回来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发懵。

  他把背包推上chuáng,看着我笑:「头发怎么湿了,洗完澡了?」我没说话,看着桌上的那杯水。他走过来,把水杯塞到我手里:「怎么了,想喝水?」我喉咙里一阵痉挛,却把杯子紧紧地握在掌心,闭着眼睛,一仰头,把水猛地灌进嘴里。

  他用手探了一下我的额头:「怎么了,钱宁。」我眼眶通红,许久喘不过气,只能等着那股水流从喉管流下去,流到五脏六腑,所到之处心惊ròu跳,恨不得把皮ròu给剜了。

  我背对着他闷笑:「能有什么事。」

  别的舍友跟着起哄:「是啊,端阳,你别惯着他。」我红着眼睛,背对着他们,惴惴不安隐约看到自己的败势。有些人分量太重,一句狠话就是一把刀,连沉默都能带出一道血痕。

  我心里憋了一股闷气,口气又冲,整天像吃了炸药,跟在端阳后面,专挑他的毛病,有些事他明明不想和我吵,闹到最后还是争起来。

  两个大小不一的半圆看对了眼,明知道不配套,还想着凑成一个整圆,抱着对方在地上滚,一会磕伤他的头,一会撞青我的眼睛,以为碎石瓦砾能磨合棱角,却弄得彼此都伤痕累累。

  每天多拌几句嘴,积年累月就变成鞋里的一粒沙,只是硌脚,并不破皮见血。

  我们就这么硌着脚,走完了最后一段路。

  第七章

  那两年,我总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挑他的刺。每次跟他去档案室帮忙,他一个人搬这搬那,我在沙发上打呼噜。去图书馆,他借书,我在一旁翘二郎腿,有些资料不能外借,他拿了本子去抄,我不耐烦,在一旁催他,越催他越手忙脚乱。

  他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跟得勤了,从拽也拽不走的木头桩变成粘人的口香糖,就像我不明白两个小女孩gān嘛上个厕所也要牵着手一起去,又不是像我一样时日无多。

  他们学生会开会的时候,我守在门口。教室门紧关着,里面人声鼎沸,外面清清冷冷,我gān瞪着眼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好不容易守到门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端阳往往还在里面,被一堆人围在中央。老师对着他眉飞色舞,他笑脸相迎。

  我不明白戴端阳怎么认识那么多人,怎么记得那么多名字。我怕他忘了我还等在门外,往往yīn鸷地探个脑袋,喊他:「戴端阳,走吧。」他一下子乱了阵脚,惶急地看我,想抽个空安抚我几句,老师同学却跟连珠pào似的。

  我明知道他走不了,却还要喊:「戴端阳!」

  谁受得了我。

  我的一块蛋糕,许多人都要来抢,我全力看守,时时刻刻要知道他心里谁轻谁重,拔河似的跟所有人较劲,以为输一场就全输了。所以我不聪明。

  也有端阳教训我的时候。

  刚开始那一个月,晚上洗澡,他再怎么拉着我去,我都不肯。他劝我说:「就用水冲一下,就几步路。」我不听,他就笑我:「你多久没洗澡了?别懒了,身上臭了,衣服都有味了。」说完看别人没注意,端阳又凑到我耳边补上一句:「衣服记得放我盆里,我帮你洗。」我暗地里给了他一拳头,打得他灰溜溜走了。没想到他一走,舍友都学着他的口气哄笑:「钱宁,你不洗澡?不会吧?你也不嫌脏?」我气得浑身发抖,把外套往地上狠狠一甩:「cao你妈,」整个人就扑上去,跟他们玩命。

  等戴端阳洗完回来,先去拉的居然是我。我被他反扭着胳膊,脚还往那些人身上踹:「戴端阳你放开,这帮兔崽子骂我!」他一直把我拉到宿舍门外,等我不动了才放开。

  我气喘吁吁地说:「他们骂我。」

  他怒气未消地看着我,居然还推了我一下:「都是同学,能骂你什么?你不想毕业了?」我反倒笑了:「那你呢?在教室里就搞起来了,还说什么不怕被人知道,你不想毕业了?」我说得兴起,该说的、不说的,全冲着他来:「还嫌我衣服臭,你去找香的,去啊!看谁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他做了个深呼吸,后退两步:「钱宁,我不想跟你吵。」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补了一句:「但你这流氓气得改改。」我愣了半天,不敢回宿舍,在cao场上跑了半晚上,回去的时候大家都睡了。第二天戴端阳出门的时候,站在我chuáng边想叫我,过了半天,还是没叫。

  后来我一个人去洗澡了,连耳朵fèng都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脸色发白,两只脚打着颤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端阳拿了个脸盆,坐在宿舍里洗我那堆脏衣服,整个房间都是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我们互相看了好一会,慢慢地靠到一起,谁也没说话。

  我不想和他分开。

  四月分,系里办了场运动会,正在筹备的紧要关头,谈好的轮胎赞助商chuī了,一帮人急得牙龈上火。都以为山穷水尽、前方无路的时候,整栋楼又开始疯传戴端阳的丰功伟绩。

  刚到停车棚外,就听见有人在说:「端阳拉到赞助了。」楼梯口又遇上一帮人聊得不亦乐乎:「先前那帮人在银行磨破嘴皮子都没谈成,端阳几下就给摆平了。」回到宿舍,已经有七、八个人搬着凳子坐在屋里,端阳坐在正中间,嘴上一本正经:「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和人家聊到一半的时候,别人也是频频看表。」旁边的人瞎起哄:「骗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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