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74)


谢空回却道:“不急。”旋即拉了他手,向柳云歌正色道:“我有一事相求,望师兄答允。”
柳云歌道:“你说。”
谢空回指屈方宁道:“这小子本是南朝人,从小被送来敌国。这些年吃尽了苦头,才得以有今日。如今北原自千叶、毕罗两国首领以下,多是他jīng心布局十多年的棋子。你们轻举妄动不要紧,却差点误了他的大事。”
柳云歌目光落在屈方宁身上,肃然道:“义士如有用得着我九华派的地方,但凭吩咐,无所不从。”
谢空回摇了摇头,道:“师兄错了。乱世之中,独善其身已极其不易,何必再令一门一派卷入风波?”说着,抓住屈方宁背心,将他推向柳云歌面前,口中道:“我虽教过他一些胡拼乱凑的功夫,却未行过甚么拜师大礼,算不得正式师徒。我素知掌门师兄爱惜人才,这小子功夫虽差了点,人品心xing却着实不坏。请师兄瞧在我头一遭引荐的份上,收他为徒罢!”
一言既出,人人都大吃一惊。屈方宁急道:“回伯,你这是做甚么?你……你嫌我资质太劣,不要我做你徒弟了?”
谢空回不耐烦道:“我在与你未来师父说话,哪有你cha嘴的份儿?”复向柳云歌道:“师兄,你可允了?”
柳云歌目光不离他左右,叹息般开口道:“我自然答允。”
谢空回欣然道:“多谢师兄,这可是卖了我天大的人qíng。方宜,还不给你师父磕头!”足尖在屈方宁腿弯中一踢,令他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待要qiáng行挣扎,哪里使得上力?但觉背后一股沉重力道不断涌来,被迫向柳云歌磕了三个头,才láng狈爬起。
只见谢空回嘴边挑起一丝笑意,仍指他道:“师兄,你这位爱徒双手经脉断过一次,至今还没恢复。师兄一向jīng通药理,熟辨脉络,内力深厚绵泊,更与我系出同源。天时地利人和,不如替他瞧瞧罢!”
屈方宁这才理会过来:“原来他是要柳掌门替我诊治。却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柳云歌目光微不可见地一暗,向屈方宁温和地笑了笑,道:“来,让为师看看你的手。”
屈方宁只觉他二人说话的口吻都透着一股奇怪,不明所以,在柳云歌身前坐下。柳云歌亦随之坐下,三指伸出,替他左手诊脉。只轻轻一搭,便脱口道:“你练过六指天罗手?”
屈方宁低声道:“是。是……弟子qiáng行央求谢先生教我的。”
柳云歌似是叹了口气,道:“这门功夫,原是qiáng求不得的。”示意他换过右手,切脉之后,复在他腕骨上一握,问道:“你的手被谁折断过?”
屈方宁嘴唇一动,却不说话。柳云歌似知他心意,道:“此人劲力浑厚,至刚至qiáng,将你双手骨骼经脉,一瞬间悉数废断。若非如此,天罗内劲早在一年前便已反噬自身,三焦六脉错乱,心络气格淤塞,其苦痛折磨,非常人所能想象。即便侥幸留得xing命在,恐怕……也是从此缠绵病榻,生不如死。”
屈方宁默然无语,想到当年崔玉梅直断自己十年xing命,未曾想御剑折手相rǔ,却是yīn差阳错,救了他一命。
谢空回在旁道:“师兄,有话便直说罢。他这手,你是救得,还是救不得?”
柳云歌正色道:“我尽力而为。”嘱咐屈方宁盘膝而坐,双手伸出,与他手掌相抵。
屈方宁对九华一派无甚好感,更不愿改投柳云歌门下。此时见他目光温莹,两鬓斑白,虽不如谢空回老态毕露,却也看得出岁月碾磨的痕迹。他胸口微微一酸,只听柳云歌道:“断骨重续,会有些疼。我先替你护住心脉,以免你支撑不住。”说着,掌心便传来一道暖流,绵绵不断送入他体内。屈方宁心中刚转过一念,只觉双手腕骨处一阵剜心剧痛,比当日被qiáng行折断时更痛了不止十倍。这一下如何能忍,痛得立刻弯下腰去,手也随之滑落。柳云歌掌力一吸,一股黏绵之力传来,顿时将他双手牢牢吸附在自己手上。屈方宁手腕好似千刃jiāo割,又似万蚁啮咬,痛得不曾死去,偏偏无法昏迷。痛到后来,耳骨里有如电闪雷鸣,眼前也是一片血红,甚么都瞧不清了。依稀只见柳云歌额上、脸上汗落如雨,白发青袍上皆冒出丝丝白气,神qíng也愈见憔悴。不知是眼花还是虚幻,只觉他清癯的面容上多了好几条皱纹,似乎片刻之中便苍老了许多。恍恍惚惚之间,只听谢空回在旁道:“有一件事,务必教师兄得知:我当年一怒之下,将未臻纯熟的天罗指法融入琴声,企图压制王娇鸾音魔大法。虽说受人挑衅,心中却未尝不是存了试刀之意。若非我心高气傲,一心想要技压他人,但凡与师兄商量一句话,青阳、苍梧与一众师侄后辈,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三十二位江湖后起之秀,因我一时之气,尽成废人。似我这般罪人,师兄如不严惩,上有愧于先师,下有愧于武林同仁,今后九华派世世代代,再无颜面在江湖中立足。”
屈方宁隐隐猜到不妙,心中嘶喊:“回伯,你万万不可!”四肢百骸如同泥虫般绵软,却如何发得出一个字来?
依稀听见崔玉梅、薛灵鹊争辩之声,许久,只听柳云歌一字字道:“……师弟,这件事,确是你做错了。”
屈方宁拼命叫道:“不是!不是!那怎能怪他?”
焦灼yù死之际,只听一声古琴清鸣,谢空回抱琴立于花丛之下,含笑道:“……请掌门师兄,清理门户。”
屈方宁先前续骨疗伤,全靠一口真气支撑。此时柳云歌掌力已撤,全身剧痛难当,身上白袍汗得透湿,脑中也沉沉眩晕起来。心中嘶喊了几千几万声“回伯”,身上却无半分力气。耳听马蹄声远远传来,眼前人影逐一离去,几名亲兵扶起自己,焦急地叫着“将军”。他眼前阵阵模糊,竭力撑开眼皮,却止不住困意如cháo,就此昏然睡去。
这一觉极其漫长,及至痛醒,已是第二天深夜。眼前灯火涩暗,人影幢幢,见他醒转,均有喜色。其时脑中还未十分清醒,一眼扫去,见冯女英靠坐在帐门前,以手支颐,似在打盹。他身上一个激灵,刹那间急火攻心,腾地坐起,大声道:“我回伯呢?”
冯女英从膝间抬起头来,昏暗之中看不清面容,声音疲倦之极:“……谢前辈有一句话,让我转告给你。”
屈方宁眼前一黑,摇头喃喃道:“不,不。”
冯女英起身向他走来,一贯吊儿郎当的神态dàng然无存,艰涩道:“他说:你甚么都好,惟独挑qíng人的眼光,着实不怎么样。以后回了江南,再找个待你好的人罢!”
屈方宁明知已然无幸,仍求救般抬起眼来,死死攥住他衣袍一角,嘶声道:“他人呢?他到哪儿去了?”
他腕骨正在接续之时,略微一动,便痛得钻心。此时却浑然忘了身上剧痛,双手扭曲变形也木然不觉。
冯女英不言不语,只默默从怀中取出一物。屈方宁一见之下,大叫一声,直挺挺往后便倒。
周世峰、罗天宇侍立在旁,见状大惊失色,忙一左一右,抢上搀扶。看那物时,见是一块镌刻鹤纹的残片,早已烧成焦木。
二人识得是谢空回之物,想到屈方宁与他素日亲厚,均有不忍之色。本想他们同门决斗,最多不过伤筋动骨,不意柳云歌杀人焚琴,无qíng一至于斯。王六在旁也跟着唏嘘几声,小心道:“苏将军伤心成这般模样,还须借个因头,隐瞒过去才是。”
二人这才打点jīng神,收敛戚容,悉心布置诸般事宜。独有冯女英久立不动,忽打开一张丝帕,将焦木仔细裹了,放在屈方宁枕边。
屈方宁一时悲痛过度,竟至昏厥。过不多时,便茫茫然醒来。触目见了人间,只觉一阵厌憎,心中只是想:“回伯已经不在了,我又何必再醒来?”想起他当年在马市捡了自己,一身邋里邋遢,眉目中犹存了几分傲意。在自己身边十多年,一直装聋作哑,替自己思谋方略,四处打点。才过不惑之年,已是老态龙钟。虽一句体己话也未说过,实则在他心中,已将自己当作最亲的人。临死前喝令拜师之举,自是担心他死后,自己无人照顾之故。只是他为何一定要在柳云歌手下求死?……想来他旧日同门之qíng,江湖之义,终究是比自己这个半途捡来的弟子来得要紧。
一念至此,胸口好似破了个血dòng,整个人空空的无知无觉。木然僵卧半宿,待要痛哭一场,却流不出眼泪。天将亮时,又gān巴巴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却是噩梦连连,睡得极不安稳。下午热醒一次,依稀察觉阿木尔、车卞几个陆续进来,替他擦汗扇风。恍惚间打了个盹,只觉四周暑热之气渐消,身上也有了些凉意。迷蒙之中听见门口有说话声,不一时,帐门一动,一人放轻脚步走了进来,坐在他chuáng沿上。其时头痛yù裂,也无心理会。身旁传来那人轻微呼吸之声,却无只言片语,似是在深深注视他面容。少顷,脸上一阵温暖,却是那人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他面颊。
他脑子逐渐清醒过来,仍旧闭着双眼。察觉御剑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脸,继而拿起他垂在身旁的手,将他绑着纱布、支架的手臂放在腿上,察看他虎口伤势。
他qíng知腕骨伤处经不起打量,假作将醒之际无意挣扎,将手撤了下来,眼睛也慢慢张开了。
御剑高大的身影坐在忽明忽暗的灯火前,见他醒转,唤了声:“宁宁。”
他心口骤然一酸,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明知此刻何种言辞最为有利,却一句话也无法出口。
御剑面容上也泛起一丝苦涩,伸出手来,将他紧紧抱住了。
屈方宁死死攀住他宽厚的肩膀,全身簌簌颤抖,终于哭出声来:“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御剑将他搂得更紧,手在他背上安抚摩挲,哑声道:“……还有我。”
屈方宁哽咽道:“我不信你了。”
御剑松开他,用指腹给他拭gān泪水。屈方宁与他眼神相对,咫尺之间,只见他神qíng也是痛楚难言。
仿佛过了极长久的一瞬,才听见他沙哑妥协的声音传来:“……别太任xing了。”
屈方宁心中热烈一跳,一时竟不敢相信。御剑与他对视良久,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俯过身来,吻在他沾满泪水的嘴唇上。

第98章 萧墙

王六一gān人谎称回伯恶疾突发,发出丧事。屈方宁也只得勉qiáng起身,素服持斋,将谢空回衣冠遗物焚了,又在坟前大哭一场才罢。阿木尔默默陪侍在他身后,眼角也自红了。屈方宁跌坐地上,眼中望着火烟,心中只是想:“他临死前让柳掌门收我为徒,我原以为是为柳云歌出手替我疗伤,耗费功力甚巨,不得不有师徒名份之故。其实他心中另有深意,是盼他身死之后,我不得再向九华派寻仇。其实伤愈与否,xing命几何,我又有甚么在乎?能做他一天的弟子,胜过在世上熬煎百年。”想到yīn阳两隔,生死殊途,又不禁滚下泪来。
忽闻讯报:“北方急信。”忙收泪起身,果见冯女英风尘仆仆,负鹰而来,将一封肮脏皮卷扔在屈方宁身上。屈方宁只拆开看过一眼,便掷在火中,沉思不语。冯女英也不下马,原地兜了几圈,割了些ròu块喂鹰。周世峰二人如今与他关系大不相同,一面与他饲鹰,一面打趣道:“冯兄怎不随令师回去江南花花世界,饱享人间chūn色,却在这腥膻地方玩儿鹰?”
冯女英寡淡一笑,道:“薛师父嫌我没出息,一个人撇了我走了。她老人家还说,我这些年给她丢尽了脸,最后能gān一二件人事,挽回她君山派一点颜面,就算对她尽孝了。徒弟立了大业,做师父的不论在不在跟前,心里都是欢喜的。”
屈方宁听到末一句,眼眸一抬,与他对视。冯女英也正吊儿郎当地睨着他,口中道:“如何?可有话要我捎回去的?”
屈方宁一掸身上烟灰:“告诉他:那头老虎,可以开始磨牙了。”
来自毕罗的噩耗,在乌兰军营地前的黑烟消散之前,就已经送到了千叶的金帐里。众臣闻讯,无不悚然——兔采公主染病身故,临死前放下簪髻、换上未嫁时衣,以示永为千叶之女。阿斯尔骇怒无比,大呼“欺人太甚”,连斩三名劝和官员,向千叶正式宣战。柳狐所率四十万雄兵,已连夜赶至目连山下!
千叶与毕罗多年暗流汹涌,最终决战势必难以避免,只是未曾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必王子心疼母亲,悯惜亡妹,头一个站了起来,拍胸请命道:“我去!”
帐中灯火如昼,安代王原本yīn森的面容上稍露慰藉之色,环顾帐内众人,道:“谁愿为王子臂助?”
车宝赤、郭兀良等十余人同声应道:“属下愿往!”
小亭郁自进帐起,便yīn沉沉坐在长桌一隅,仿若僵尸木偶。此刻冷冰冰将眼一抬,恰好落在对面屈方宁身上,忽开口道:“属下新创千机阵,与乌兰将军弩阵一内一外,互为表里,进可攻,退可守,出则斩击千里,入则固若金汤。以此请命,襄助殿下。大王可先请一观。”
他二人素来与王子不睦,这一请当真请到安代王心窝里,眉目中喜色一动,道:“贤侄机关布阵之jīng,自不必说,最难得是这份忠心。……只是……御剑将军,你以为如何?”
御剑单臂横在桌面,与安代王目光错开,冷冷道:“千机将军资历尚浅,成军以来,鲜少临敌。何况体质异乎常人,长途跋涉,恐非易事。乌兰将军手下弩兵,正好与御统军参合两定,由我在旁掠阵便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