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考试需要提前入场,前一天的凌晨, 严周二人早早就去排队。
贡院内的考棚又叫号房,一间一间,被分隔开来,考生每人一个单间,由于考试的这几天,不能随意出入,所以这个号房,既是考场,也是供学子休息和进食的廨舍。
有些人为了节省时间,会故意选在离厕所近的地方,防止被无关的事耽误时间,严霁楼却故意避开,选在一个很远的偏处,他对自己的学识有相当的自信,只怕环境不洁,令他不安。
可惜科考不光是一场学识的拼搏,更多的是对身体和忍耐程度的考验,他担心的是后者。
幸好来之前,寡嫂给他准备得很周全。
因为往年有夹带作弊的案例,所以今年贡院里的检查格外细致,每一个人要进行严格的搜身,严霁楼在监考官的命令之下,把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驼毛毡还有羊皮袄、兔绒袜,以及笔墨和干粮,甚至还有块提神的香饼。
那监官依样打开查验后,笑着看向严霁楼,“小兄弟有位好母亲。”
严霁楼没有说话,眼神沉了沉,随后低眉一敛,笑道:“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一股疯狂的念头,而且很难平静下来,他不愿意再藏了,于是他用一种隐秘的笑容,挑衅般地看向对方,“是我嫂子准备的。”
对方了然,“那你兄嫂的关系一定很好。”
严霁楼再不理他,转头就走,即使这位考官因为以貌取人,待他的态度比待旁人友好太多了。
后面周礼也很快通过检查,只不过按照规矩,同乡的人全部被打散,两人在不同的监舍。
进了号房,严霁楼一看,空间逼仄得可怕,极为潦草,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是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作为椅子,将两块板一拼,就是晚上睡觉的床榻,角落里放着几枝蜡烛,供晚上照明用。
太阳升起,监考官将铎铃敲响,试题很快发放下来。
严霁楼一看,第一道题目就是关于《论语》,对他来说并不难,于是他很快提笔,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
到了夜间,忽然地气上来,冷风吹彻,那蜡烛的一点微弱火光,反而更添寒冷,幸好他有寡嫂准备的毛毡和皮袄,脚底下的兔绒袜子,也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气。
严霁楼将卷纸和笔墨收好,缩在角落里避风,他擎着蜡烛靠近,照亮自己脚踝上的红绳。
一不小心,蜡烛的融油滴在踝骨上,给他一种不期然的疼痛,严霁楼没有注意,还以为是红绳的作用,他换了个姿势,盘腿打起座来,心里默念,此物果然是有用的,近来他的欲念越来越重。
走前,他为了不影响这场考试,以为自己祈福的名义,千说万劝,终于说动寡嫂,肯再把前段时间褪下的红绳重新戴上,这样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他也能有所抚慰,不必担心毒发的阴影。
早晨起来,有监官过来挨个送饭,所谓的饭就是馒头、红薯和水,严霁楼用那水漱了口,稍微咬一口黄米馒头,又硬又臭,至于红薯,更是他不喜欢的东西,简直难以下咽,幸好他带了干粮。
寡嫂的点心做得极精致,他第一次吃到,还是借了她为自家姐姐庆祝怀孕的东风,他这回要来科考,趁着这时机撒娇讨要,也得了一些。
打死也想不到,他严霁楼会有为了吃的折腰的那一天,方式还是最屈辱的撒娇。
但是事实证明,这个娇撒的,太值了,否则他不要提能不能考上,饿死在这里都有可能。
这一考就是三天。
最后一天,考的是严霁楼最擅长的时务策和律法算术,他自然下笔如神,一直做到最后一个题目,竟然是一个专门的名词解释,叫“转房”,正式名称是“收继婚”,他记忆力一向极好,自然明白,这个名词出自《明律集解.附例.户婚》,所谓:“兄亡收嫂,弟亡收妇者,各绞。”
题目是解释并论述关于这条律例的看法,严霁楼并未多想,只是按照以往的判例和解释,引经据典,横驱别骛,文不加点,倚马立就。
乡试而已,比起逐新,更应求稳,即使心有乾坤,也要压下那股显耀之心。
写完以后,严霁楼本想提前交卷,结果周围没有人出这个风头,他想起在杜家书院的遭遇,所谓枪打出头鸟,万一再叫人盯上,又会惹来麻烦,于是老老实实地窝在号房里,一直等到考官来收卷的最后一刻。
周礼一出考场,就激动地凑在严霁楼旁边,“霁楼,谢谢你嫂子送我的那块香饼,本来我中途好几次都睡着了,硬是被这个香的味道给拉回来了,要不然最后题都做不完。”
严霁楼弯了眼睛,“是吗?”
寡嫂给他做香饼的时候,给周礼也做了一块,说是要感谢周礼素日以来对他的照顾,寡嫂说这种香能提神明目,严霁楼怕用了这味道,脑子里面全是寡嫂,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就放在口袋里没敢掏出来,没想到真的这么有用,他倒为自己可惜了。
“我要能中,请你和嫂子吃饭。”
不知为何,严霁楼觉得此话听着异常顺耳,笑道:“那你这笔财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