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家不在那一战里。”
岑雪百感交集,低头坐在车厢里,铺着昏黄灯影的脸庞静默而苍白。诚如师兄所说,岑家与西羌一役无关,可是岑家已是那一惨案里的幕后元凶的爪牙。
以后,她也要成为这样的爪牙。
不介意吗?
不痛苦吗?
不会心虚而不安,愧于良心与信仰吗?
岑雪很想这样问父亲,可是在开口的那一刻,所有的质疑与茫然全像被抽走的气息,变成了空茫无依的存在——岑元柏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输赢。
“怎么不说话了?”岑元柏凝视岑雪许久,开口道。
岑雪敛神,稍微整理后,正色道:“这些天在山里忙的那些难民,都是原本打算进城里应征入伍的衢州人,待财物开挖出来,王爷重新招兵以后,爹爹可否让那些人进入军营?”
“你想在军中培植亲信?”岑元柏一语道破她的心机。
岑雪微微一怔,想不到父亲的眼力这样敏锐,她想要凭借自身实力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不能仅仅依靠岑家,也要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把那些人安插进军营里,是她生根发芽的第一步。
“那一批难民的头领名叫凌远,刚才世子命人扣押我时,他救了我,为我出了头。此人有胆量,也有情义,若是入伍,来日想必能有作为。这于岑家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岑雪没有承认是为自己铺路,仍是借着整个岑家的名义来说。岑元柏应该是能看出来的,可是这次他没有再拆穿,答应道:“可以。”
※
这天回府以后,岑雪很快收到官府派人接管苍鹿山墓葬的消息,拿着地契与相关官员对接以后,定山侯墓葬正式转交官府负责。
一个月后,墓葬里的财物逐一被挖掘,府库充盈,官府重新对外公布征兵公告,凌远一行人顺利入伍。
再后来,王府那边选了一个吉日,派人来接岑雪过去,以认义女的名义,举办了一场相当隆重的筵席。那天王懋也在,入席时,被庆王按头喊了一声“妹妹”,岑雪抬眼看时,差点被他满怀恨意的目光射成筛子。
散席以后,天色已黑,走廊外侧的屋檐底下挑着一整排崭新的灯笼。岑雪走至拐角处,廊柱后闪过一个人影,“噗通”一声跪在她跟前,喊道:“姑娘,求求你救我!你嫁给世子吧,不要做王爷的义女,还跟原来一样嫁给世子吧!我……”
岑雪大惊,不及反应,一群丫鬟从暗处拥来,拽着那半哭半闹的妇人离开。月色昏黄,妇人的哭喊声被捂进黑暗里,岑雪最后看见的是她用手按压着微隆腹部的轮廓,看那身形仪态,应是个孕妇。
“那是谁?”岑雪询问。
领路的嬷嬷赔着笑脸:“回女郎,就是府里的侍女,不是什么打紧的人。前两日受了惊吓,见人便嚷嚷着要救她,想是犯了失心疯……今日冲撞女郎了,女郎莫怪。”
岑雪一听便知道是撒谎,猜出那人的身份,如鲠在喉。
数日后,岑茵前来屋里做客,说起王府内宅里发生的事情,唏嘘感慨:“那个怀孕的侍女叫吟香,本来都被破格抬成妾室了,可是后来王府要重新给世子议婚,王爷为周全起见,就让王妃整顿一下世子的后院,说是成婚以前,要世子把心思都放在政务上,不可再与旁的女人勾三搭四,逾规越矩。王妃知道说的是吟香,没办法,就狠心叫人堕了她腹里的骨肉,把人发卖了。”
岑雪想起那天夜晚在走廊里看见的那一抹人影,接着,眼前又浮现出王懋那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背脊微悚:“世子没有拦吗?”
“拦了,听说在王妃屋里哭了一上午呢,可是拦不住,那毕竟是王爷的旨意。”岑茵努嘴。
岑雪了然,想起王懋,心里无限悲哀。那人原本便记恨着她,从此以后,想必会把失去吟香母子的一切悲痛都归咎于她,更憎恶她了。
“阿姐,”岑茵暂无这样的忧虑,看着岑雪因走神而更显空灵的眼睛,好奇道,“听说认亲那天,王爷当众赐了一把匕首给你,王府里的宝物有那么多,他为什么要送你一把刀呀?”
那天在筵席上,庆王的确是送了岑雪一把匕首,而且那匕首的来历还不凡,乃是从定山侯墓葬主棺里开掘出来的,属于整个墓葬里价值不菲的一样古物。当时就有很多人表示不解,笑着打趣庆王不会送礼,说哪有人在认义女的时候拿匕首当礼物,何况那玩意儿还是个冥器。庆王也笑,笑着说众人不懂,说完问岑雪可懂。岑雪握着那一把冰冷锋利的匕首,怎会不懂,庆王这是要她像父亲岑元柏一样,做他的一把刀。
这是推脱婚礼,成为义女的代价;也是摆脱后宅,走向更广阔天地的筹码。
“因为他想要我做一把刀。”岑雪并不隐瞒。岑茵听完果然一震,满脸不可思议:“什么意思呀?”
岑雪想了想,道:“我先前不是说,女郎也一样可以征战疆场,可以行医经商,可以在世上有一番作为吗?这次发现定山侯墓葬,为王爷解决了军库亏空的大患,他赏识我,有意让我与师兄和父亲一起为他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