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火?”金鳞怔忪。
危怀风皱眉,再次往山上看,心下狐疑,然不及多想,村庄里又传来嘶哑的呼救声,他立即敛神,率先往前走:“进村救人!”
※
火势彻底熄灭时,天色熹微,本该成鱼肚白的天空被一层层烟雾覆盖着,日光像被烧干的河床,一滴都落不下来。
岑雪看着眼前燃烧殆尽的破庙,黯然叹气,从墙垣外抱起一只垂头发呆的黑猫儿,摸着猫头:“对不住,让你们没有家了。”
黑猫用头顶着岑雪掌心,不知是在撒娇还是在发泄怒气,岑雪顺着它的毛,转头请捕快们过来,让他们一人抱起一只流浪猫。
下山以后,甫一靠近赵家村,便嗅得一股焦味,饶是岑雪事先有所准备,看见变成一片废墟的村庄时,心脏仍是像被什么狠攥住,呼吸不上来。
“老天,怎么烧成了这样!”
捕快们也是触目惊心,不住唏嘘,有人脚下不慎被什么绊住,站稳以后,回头一看,发现是一具烧得半焦的尸体,吓得惨嚎。
震惊、恐惧、茫然……一瞬间像决堤的洪流,翻涌在胸腔里,岑雪竭力压着,走向被烧成焦黑的村庄,在村口听见一妇人悲恸的哭嚎声,是昨日在村里四处乞粮的周氏,满面烟灰,瘫坐在残垣底下,背着稚儿,对怀里的襁褓呼喊:“就晚了一步,囡囡,为娘就晚了一步啊!……”
四周皆是避难的村民,各个脸色麻木,仿佛哭声与他们再不相干。岑雪艰难走着,忽然又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是昨日给周氏送去一捧玉米棒的那名老妇。
老妇鬓发花白,堆满皱纹的脸上溅着血,人倒在干涸的血泊里,身首异处。她不是被火烧死的,是被人活活砍死的,就在她怀前,躺着一个同样被砍杀的稚童,血污模糊了整张稚嫩的脸孔。
岑雪心头剧震,眼眶骤然被泪洇湿,脑海里盘旋起老妇的声音:
——这天下呀,是真的乱了!
——咱当老百姓的,不在意这天下是谁做主,只要有人做主,让咱们有田种,有饭吃。
——哪怕是做牛马,也好过现在不是?
便是做牛马,也好过现在不是?
巨大的讽刺与悲哀在岑雪心里扩散开来,她走进村庄,看着四周炼狱一样的景象,泪水夺眶滚落。
这天下,究竟是为何变成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下人变得连牛马都不如?
梁王要夺皇权,庆王也要夺皇权,所以,天下人便合该沦为牲口,一次次为他们的权谋献祭?
不,不该是这样……天下人不该是上位者争权夺利的祭品!
阴霾的天空忽然裂开一丝微光,飘落鹅毛大雪,危怀风从一处坍塌的废墟里走出来,脸庞蒙着烟灰,眼眸愈发明亮,看见岑雪背影时,他整个人受惊不小,走上前按住她肩膀。
“你怎么来了?”
岑雪回头,危怀风看见她发红的眼圈,以及颊上的泪痕,更吃一惊:“怎么了?”
“没什么。”岑雪深吸一气,抹开泪,“我……心里担心,过来看看。”说着,努嘴笑一笑,又反复打量他,“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危怀风不多言,村里火势刚熄,许多房屋都有坍塌的风险,他指着村外,“这里不安全,你先在村外等我。”
岑雪看一眼:“殿下呢?”
“村里可能仍有被困的人,我们在找,他也在。”危怀风提及王玠,想起他那满眼猩红、状似疯癫的模样,心头微紧。
“那你们小心些。”
“嗯。”
头顶雪势渐大,风里卷裹着指头大的雪花,村尾一处坍塌的房屋前,王玠徒手搬开砖石,看着被压在废墟底下的焦黑人形,半晌不动。
身后有铁甲军赶来,看见那尸体,骇然后,上来帮忙,被王玠推开。他蹒跚往前,一脚一脚踩进废墟里,伸手触碰上那焦黑的尸首,抖着缩手,噙泪脱下棉袍,为那尸首裹上以后,背着他离开。
危怀风看见他,又看一眼那房屋,认出他背着的人是赵老六。
大雪纷飞,聚集在村口的村人们蜷缩在残垣底下,因为是半夜逃亡,许多人身上都没有一件像样的冬衣。赶来援救的铁甲军们于心不忍,脱下外衣给那些冻得发抖的妇孺裹上,接着又赶入村里,搜寻是否还有被困待救的村民。
捕快们原本茫然地杵着,看见此景,也赶紧帮忙,或是进村里营救,或是给受伤的村民紧急包扎,或是在村外挖开土坑,以便安葬那些堆积的尸体。
约莫辰时三刻,最后一个获救者被危怀风抱出来,是个少女,浑身伤痕,气息奄奄。岑雪看见他肩后亦是一片乌黑,似被什么砸过,想要上前问一问,危怀风却根本无暇顾及旁的,下令让几名铁甲军把重伤的村民送往城里医馆诊治后,接着便吩咐处理堆积在村外的尸体。
“官爷,不找了吗?求求您,您再找一找,我孙儿一直没出来啊!”有个被砸断腿的老叟苦苦哀求。
危怀风看着他痛楚的脸,难以言语,金鳞说道:“都找过了,村里没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