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怀风很快发现这道偷窥视线,待岑昊又仰头时,垂目看下来,四目交接,岑昊心虚地闪开眼。
走出游廊,一行人走入月洞门,抵达一座佳木葱茏、堆山凿池的花园,四处飞楼插空,中央是一方碧湖,旁侧假山砌道,里外杂植竹兰,风景清幽。
岑旭在前带路,说着岑家的一些趣事,危怀风耐心听着,倏地发现假山上方一片幽篁无风而动。
似有所感,危怀风放慢脚步,戳一戳顾文安肩膀,示意他应付岑旭,趁着拐弯的时机,闪身钻入假山洞里。
假山里,岑茵用力摇着一根翠竹,往外偷瞥:“阿姐,姐夫看过来了没有?”
岑雪不做声,也往外窥伺着,石缝视野逼仄,那一行人走过梅林,便没了影儿,也不知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没有。”岑雪瓮声应,多少也有点急,跟着岑茵一起摇撼翠竹,没摇两下,晃悠悠的竹竿倏地被一股力量收住,两人抬头,看见上方攥着一只宽大有力的手。
危怀风低头,眼底是一览无遗的笑意。
岑茵默默松开手,一溜烟逃走。
岑雪欲唤又止,尴尬地蹲在角落。
“找我?”危怀风倚在石壁上,笑得促狭。
岑雪站起来,知道这点伎俩瞒不过他,借着挽鬓发的动作平复心神,坦然道:“你先前在厅堂里,没有被我爹为难吧?”
“暂时没有。”危怀风被她关心,很是熨帖,看见她头上戴着的那支白玉梅花簪,更是餍足,唇角勾着答完后,又禀告,“一会儿他要叫我去岁寒斋。”
岁寒斋——那是岑元柏的书房,若无重要及私密的事务,不会把人叫去那里。
岑雪便知在厅堂里商议的果然只是亲事,涉及两家立场的敏感问题,岑元柏要留到与危怀风独处时谈。
“你们那会儿躲在厅堂外面,说什么呢?”危怀风不欲让她多想,岔开话题。
岑雪一怔:“你看见了?”
“很难看见吗?”危怀风反问,那么一大堆人扎在树影后,衣裳五颜六色的,看他像看猴儿一样,他又不是瞎的,老早便发现了。
岑雪搪塞:“没说什么,就是说你……”
“说我?”危怀风更有兴致。
岑雪眼神闪烁,也靠着石壁,声音压低:“说你黑。”
“……”危怀风笑意凝住,回想进花园前那叫岑昊的小家伙三番两次偷瞅他的情形,眼神更冷峭两分。
岑雪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本来便是打趣,看他似真在意了,语气转软:“后来看见了,发现也没有外面传说的那么黑,而且……”
“而且?”
“而且大哥说,征伐战场的武将,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肤色。”岑雪解释完,又替他找补,“关城日头烈,很容易晒黑的。”
“哦,我不是晒黑的。”危怀风不领情,一副要认下“本人就是黑”的架势,“我身上跟脸上一个色,你又不是没见过。”
“……”岑雪抬头瞪他一眼。
危怀风眉目不动:“以后生下的小孩估计也是这个色。”
岑雪一拳打在他胸膛上。
危怀风笑,眼底亮晃晃的,一副无赖又得意的痞样。岑雪脸颊火辣,不想再跟他掰扯这些,催促:“你快走吧。”
危怀风却不想走了,赖在原地,笑眼凝着她。
“再不走,大哥他们要发现了!”岑雪给他施压。
危怀风往假山外瞄一眼,自知不能再赖在这儿,可偏不甘心,便提要求:“你抱我一下。”
岑雪不肯。
危怀风不动:“那不走了。”
岑雪又瞪他一眼,反被他恣意笑容撩拨,耳鬓漫开一圈薄红,伸手从他腰侧穿入,极地地抱他一下。
危怀风按住她薄肩,强行延长这个拥抱,低头时,在那白里透红的脸颊上偷了个香。
※
岑元柏从三日前便开始郁郁不乐,昨夜失眠一宿后,脸更是垮得没法看。走回岁寒斋,小厮奉上铜盆面巾,伺候他洗了把脸,又端来一盏刚沏的龙井茶,让他在书桌后坐下解乏。
岑元柏喝完茶,靠着椅背小憩半晌,吩咐道:“把人叫来吧。”
不久后,危怀风被人领进书斋,一改先前在厅堂里的拘谨,精神头很足:“伯父。”
岑元柏猜想多半是趁着逛花园的机会跟岑雪那臭丫头私会了,养好的脸色又沉两分:“坐。”
小厮奉上茶盏,危怀风入座,听见岑元柏在上首的黄花梨嵌螺钿理石长桌后开口:“昨日庆王世子被人在槐花巷一家溷厕里寻着,说是前天夜里喝多了酒,醉倒在那家溷厕里,与粪便牲畜酣睡了一夜,这事是你干的?”
危怀风拿茶盏的手一顿,显然没料到岑元柏一开口竟是究问这件事,收回手:“是。”
“就为了出口气?”岑元柏语气严厉,但又不像是在兴师问罪。
“是。”危怀风应下,放在膝上的手指收拢。
岑元柏不语,他既然知道王懋在梦仙斋里同危怀风饮酒,自然也顺藤摸瓜,查到了王懋在聚茗轩里羞辱岑雪,事后又派数名地痞泼皮前去拦车恫吓的事。平心而论,王懋的那些言行,他自然是恼火的,若非是碍于庆王的颜面,早便派人去扇他耳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