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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西城门外。
危怀风从前线作战回来,营地里一派祥和,危家旌旗在暮帐里飘飖,春山相映,盎然生趣。
金鳞策马跟在一旁,汇报贺鸣山那边传来的战报,提及伤亡情况,危怀风难以置信:“五万人?”
“没错,王懋落入埋伏以后,随行的将领发放穿云箭召唤援军,贺鸣山率兵前往相救。那时天色已黯,山麓里埋伏有众多伏兵,陷阱无数,滚石、火箭、铁网等多不胜数,加上贺鸣山不熟悉山里地形,待得撤离,已折损一半人马。”
危怀风无言,一旁的顾文安亦听得咂舌:“岑大人早便说过山里会埋有伏兵,叫他们从官道进军便是,那王懋是发疯还是发蠢,怎生偏要闯进山里?!”
“据幸存的护卫说,王懋率军殿后,怀疑后方会有贼人偷袭,所以执意入山,打算抄小路赶往郢州。”
“这发疯的蠢人是生是死?”
“重伤不治,尸首已运往江州。”
顾文安抚掌,看向危怀风:“贺鸣山损兵折将,现今仅剩五万人马,纵使有我们在这里策应,也再难有攻城之力。将军,时不我待,看来郢州城是非您莫属了。”
危怀风若有所思,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是浮现起岑元柏决定让贺鸣山改走官道的模样——山麓里埋有伏兵,大军改走官道,再英明不过,可是王懋暗算岑元柏在先,如若心虚,是否会反其道而行之?
念及此,诸多疑窦瞬时解开,危怀风震惊之余,对那人谋算之深远五体投诚。顾文安半晌不见他回应,唤道:“将军?”
危怀风道:“开战以前,我已向岑伯父承诺,不拿郢州。”
顾文安不以为然,道:“此一时彼一时,他既无能为力,为何不准能者居之?何况将军先前也说过,谁先入城,郢州归谁所有嘛。”
危怀风不拿郢州,一则是有诺在先,二则是郢州并不与他原本的势力范围相接,论战略的重要性,不如已占据的丹阳城,何况眼下这局面,更不是冒头抢功的时候。
“王懋惨死,你若是庆王,会如何?”危怀风不答先问。
顾文安捻须:“自然是悲喜交加。悲的是那‘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五万将士,喜的是蠢儿子总算一命呜呼,方便给聪明儿子腾挪位置。”
“然后呢?”
顾文安张口结舌。
危怀风道:“王懋此前派人去过江州,以落崖一事,诬告岑伯父叛变。如今他突然惨死,庆王心中未必没有怀疑,我若在此时拿下郢州,无异于印证他心中那不可窥见天日的猜想。北伐大局才刚开启,我等蓄势而发,为的是直趋盛京,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顾文安惭愧,沿着危怀风所指一想,庆王若在这个时候咬定岑元柏叛变,于危家尚且无碍,但是岑家留在江州的那数十口人八成是活不成了。危怀风不拿郢州,想必也是顾虑这一点。
“将军渊图远算,文安不及。”顾文安拱手。
危怀风笑一笑,“驾”一声策马前奔,营地前春山绵延,一片梨花林怒放,纷纷点点,皎洁似雪,他穿林而过,顺手折下一朵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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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城军营里,春光明媚,柔软微风裹着花草香气,岑雪坐在树下,打开危怀风寄来的一封信,先看见里面装着的一朵梨花,接着才是一封透着墨香的信。
危怀风的字与他为人有些出入,并不狂狷,反而刚健周正,大概是年幼时被危廷严格管教的结果。
岑雪目光流连其间,但见他写:
“偶见营外梨花如雪,思卿难已,盼卿怜爱。”
岑雪忍俊不禁,拿起那朵雪白的梨花欣赏,又看回信纸,凝视着那句“盼卿怜爱”。危怀风这人外表不羁,内里炙热诚挚,越处越像只黏人的小狗儿,总是要人爱抚他,思慕他,亲热他。
岑雪收起信笺,仰头,忽见春风穿梭天幕,满目绿枝飒飒摇曳,光影明灭,在耳畔落下春日狂曲,她心头一动,起身走回营帐。
危怀风在次日傍晚收到奉城来的回信,打开后,先从信封里抖落一片树叶,一根绿草,一朵杏花,以及春日相关物件各一。
岑雪笔迹婉约秀丽,在信里写:
“有风西来,万物皆卿。”
危怀风笑,看那些信物的目光一下温柔,接着落回信上,见岑雪又写:“天地鸣颤,不及吾思卿之心音,愿卿聆之,勿忘凯旋。”
危怀风捧着信躺在榻上,又把信放在胸口,仿佛看见风吹天地,岑雪置身于浩大的无形怀抱里,笑盈盈向他说:“听见没有,快些回来,我很想你。”
危怀风笑不拢嘴,按着胸口前的信,翻了个身。金鳞从外面掀帐进来,看见这一幕,识趣地缩回脚,退了出去。
第106章 备嫁 (二)
一个月后, 接连受挫的冯涛终于独木难支,为保存兵力,撤往雍州, 郢州告破, 贺鸣山率军入城。
岑元柏伤势已愈, 没有理由再留在陵城军营, 离开前, 向岑雪问道:“与我入城, 还是留在这儿等他?”
岑雪道:“我先在这儿陪他两日, 再来城中与爹爹相聚,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