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点头,道:“我听说冯将军昔日征讨狄人,屡出奇策,所向披靡,算起来,也是朝中勇谋兼备的一位虎将。依爹爹看,这次攻城,我们需耗时多久?”
岑元柏道:“冯涛行事诡谲,与人交战,出其不意,与怀风颇有几分相似。但是论兵力,他与我们寡众悬殊,扛不了多久的。”
岑雪会意,想一想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的危怀风,慢慢放下心来。
果然,一连数日,前线传来的都是捷报,危怀风在西线突破重围,迫近城门,一切都顺利无误,反而是贺鸣山那边传来了一则噩耗——
三月廿一,郢州城外山麓,王懋在行军途中私自改道,误入敌军埋伏,重伤身亡。
第105章 备嫁 (一)
不同于深秋的阴雨绵绵, 江州的三月惠风和畅,花红柳绿,风往鼻孔里钻时, 混杂着盎然相争的花香气。
庆王妃这日正在花园里听曲儿, 听得前线传来的战报时, 恍如梦中。
“你说什么?”
报信的内侍战战兢兢, 叩首伏地:“前线传来战报, 说是世子领兵出征时被敌军伏杀, 人……人没了!”
“哐当”一声, 戏台上的铜锣砸落,整座戏台,乃至于整座花园都像是天旋地转,倾倒下来, 庆王妃被压在底下,人事不知,醒来以后, 茫然发问:“懋儿人在何处?”
侍女悲不自胜,跪下啼哭:“王妃,世子战死在了郢州城外, 人……没了!”
庆王妃呆怔片刻后,嘶吼一声, 冲下床来,被众侍女拉住,委顿在地,嚎啕大哭。
后宅的哭声像是暴雨, 极快淹没整座王府,葳蕤树丛后, 亦有孤舟躲在暗处潜行,舟中人外悲内喜,窃声私语:“当真战死了?”
“是,侧妃娘娘。消息是从前线回来的士兵传来的,约莫后日,便可见世子尸首,王爷这两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人也不见,必然是真的了!”
“王妃膝下只有世子这一点血脉,如今香火断尽,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谁说不是,万幸王爷仍有诸多子嗣,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世子去后,便该轮到旁人来替王爷分忧了。”
榻上女人得意一笑,声音锋利,落在震天暴雨里,切开一圈涟漪。
书房里,雅雀静默,长桌底下恭候着垂头耷耳的侍从,庆王坐在书案后,两手扶额,低下头颅,整个人被外面的恸哭声烦得不行。
内侍赵有福眼观鼻、鼻观心,待那砸门声再次响起,庆王烦躁地坐直身时,道:“奴这便去撵人!”
庆王欲言又止,沉声道:“放人进来。”
“是!”
赵有福心里略松,上前开门,不及相请,一名披头散发、形容落魄的妇人已冲进书房里,“嘭”一下跪在书案前,悲声道:“王爷,懋儿乃是为歹人所害,恳请您为他做主!”
房里众人皆是一凛,庆王疲惫道:“对,他行军途中漠视军令,私自改道,乃是为冯涛部下所害。”
“不,不是冯涛!是岑家人,是岑元柏!”庆王妃双目猩红,仿佛于疯癫中骤然清醒,“王爷可知,懋儿从来不问军务,此次为何突然请缨北伐?是因为岑雪那贱女在聚茗轩里大放厥词,怂恿世人坐盼懋儿军功,让懋儿下不来台,他才会上了战场!这次攻打郢州,岑元柏假借落崖投奔危怀风,使出诡计,要懋儿殿后行军,意图谋害,懋儿是为躲避他的谋杀才拐入山麓里!王爷,这一切看似意外,实则都是岑家人的处心积虑,豺狼野心!妾身恳请您为懋儿诛灭岑家,还他公道!”
庆王妃声嘶力竭,双目淌下热泪,庆王面无血色,声音亦飘然如不真切:“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岑元柏要谋害他?”
“王爷派人彻查!”庆王妃昂首高声,“青玄卫、元龙卫、府衙、军司,都可以!王爷麾下能人无数,必然可以让真相水落石出!”
“若是查不出呢?”庆王漠然反诘。
“若是查不出,你的懋儿能起死回生,还是孤的五万将士能够去而复返?!”庆王突然一声怒喝,震动房梁,满屋人神魂大颤,庆王妃全身僵住。
“五、五万……”庆王妃茫然颤声,“……护送懋儿的,不是一万精骑吗?”
庆王青筋暴突,面色阴沉,赵有福低声道:“回禀王妃,世子改道遇险以后,贺大帅派人援救,谁知山麓里伏兵无数,陷阱重重,整整五万人,全折进去了。”
庆王妃悚然,接着喊道:“那更要拿下岑家!……不止是懋儿,王爷的五万将士皆是为岑元柏所害!王爷英明,务必要替他们报仇雪恨!”
庆王闭眼:“让她退下。”
赵有福头大如斗,唤人来搀扶庆王妃,庆王妃目眦尽裂,奋力挣开束缚,控诉道:“王睿!那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这样置之不顾!”
庆王眉眼不动,冷漠道:“孤没有这样蠢笨的儿子。”
书房在短暂的一刹死寂后,再次爆发洪流,不久后,嘶哑的恸哭声被门扇隔开,消失在耳际。
庆王身心俱疲,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案上摊开的数份奏报,目光徘徊在“岑”、“危”两字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