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人休戈十一年,养精蓄锐, 兵力早已不同以往,此次进犯, 主帅蒙多率有骑兵三十万,步兵十五万,大军压境,樊将军寡不敌众, 势必难支。而且,十一年前西羌一败, 雁山一带的地形图尽在羌人手里,樊将军纵然费心提防,也难再发挥昔日优势,三捷关往内一路埋伏,皆被羌人连根拔起,就连重新布防在普安、天岩、百丰等地的哨卡、营垒,也全在羌人的掌握当中,这一仗,羌人来势汹汹,如履平地,樊将军根本没有胜算!”
岑雪、岑元柏皆是色变,昔年一战,雁山的地形图缘何落入羌人手里,在场的人心知肚明。那时,不仅是雁山,西陵城沿三捷关、积石山一带数以百里的行军舆图皆已被盗,致使危廷、襄王身陷龙涸城,命丧疆场。危怀风夺回西陵城后,为防止被羌人暗算,特地下令重新修建防御工事,调整驻所。在过去一年里,雁山里外两界相安无事,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羌人大举进犯,并对整改后的军事布防了如指掌?
“什么意思?又有人泄露了军中机密,让羌人拿到了新的军舆图?”岑雪声音发冷。
“关城战况十万火急,将军眼下暂时不能彻查此事,但若非是军情泄露,羌人不可能那么快攻下西陵城!”
岑雪心胆更寒,颤声道:“你家将军如今人在何处?”
“昨夜收到急报后,将军便已全力赶回西陵城,现在人应该在川西境内了。”
“我回屋稍事休整,便与你一起启程。”岑雪说完,踅身往后院,嫁衣拖曳在冷硬的地砖上,勾开一抹殷红。
岑元柏勃然道:“你要做什么?!”
岑雪道:“爹爹听见了,我要去找怀风哥哥。”
“西陵城危机四伏,水深火热,你手无寸铁,找到他后,又能做什么?!”
岑雪一震,不甘心道:“上兵伐谋,我赤手空拳,一样可以与他并肩应敌!”
岑元柏板着脸孔,手一招,示意厅堂外的扈从拦住岑雪的去路。岑雪忿然回头:“爹爹!”
“你今夜胆敢走出行辕一步,便不要再认我这个父亲。”岑元柏语气决然,不留余地,更令岑雪错愕难当,满眼皆是沉痛。
“西陵战事,自有他危家应对,你与他尚未成亲,无需为他赴汤蹈火。”岑元柏放缓语气,克制道,“听为父的话,先回屋休息,后面的事,我自有决断。”
“决断?”岑雪倏然失笑,“不论是非,成王败寇,这样的决断吗?”
岑元柏脸色一刹铁青。
岑雪含泪道:“我知道在爹爹心里,怀风哥哥从来不是能赢的那个人,您也从来没有发自内心拿他当准女婿看过,但是在女儿心里,他赤诚勇敢,有情有义,是这世上我唯一会倾心爱慕的郎君。莫说是我与他尚未完婚,就算是没有婚约,形同陌路,我也一样会为他赴汤蹈火。赢不赢不重要,成王成寇也不重要。天地有眼,人心有义,爹爹心中的是输赢,而我心中是是非,是道义!”
岑雪说完,视野模糊,热泪已顺着脸颊滚落,她毅然转身,走向夜色深处,那两名扈从要拦,被岑雪推开,茫然地看向厅堂里。
“家主……”
岑元柏直愣愣瞪着岑雪的背影,沙哑道:“我说了,城门已关,你走不了。”
“不劳爹爹费心,我自有办法出城。”
岑雪脚步不停顿,不回头,走回房里后,换下嫁衣,吩咐春草、夏花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囊,离开前,她翻开箱箧,拿走了那一盒装满危怀风来信的木匣。
郢州城南毗山,因为多次北伐,饱受战火摧残,山脚某处城墙已坍塌失修,岑雪这些时日在城中游逛,见过那一处残垣,告知那名铁甲军士兵后,一行人顺利躲开戍守的士卒,潜入山林,离开郢州。
岑雪负气而走,所携仅春草、夏花两个亲信,加上那名士兵,四人一骑一车,下山以后,往西方疾赶。
天色熹微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隆隆蹄声,四人警觉,回头一看,来的是一队声势浩大的骑兵,约莫百人,当首那人一袭戎装,气质沉厉,竟是凌远。
“卑职奉岑大人之命,前来护送姑娘入西陵!”
岑雪一怔,思及岑元柏,眼圈蓦地洇湿。凌远单膝跪地,行完礼后,接着道:“危将军遇险,大人从无坐视不理之意,挽留姑娘,是为姑娘安全考虑。”
岑雪想起夜里与岑元柏争执的情形,先前的孤勇、偏执被风吹散,悔恨、惭愧席卷胸腔。岑元柏为何非要留下她,并不是权衡,更不是算计,不过是父亲对于女儿最诚挚热切的拳拳之情,可是那一刻,她满脑海里全是私怨,不惜以最恶劣的方式揣度父亲的用意,刺痛父亲的心。
岑雪抹泪,道:“待我回来,再向父亲赔不是。”
凌远抬头看她,见她流泪,道:“大人理解,姑娘不必自责。”
岑雪深吸一气,不敢耽搁,吩咐那名铁甲军士兵带路,众人重新出发,奔赴西陵城。
半个月后,众人抵达濮城,被告知前方战火纷飞,若无要事,不必出城。众人一打听,得知危怀风已在八日前赶回来,如今正在与羌人交战,战火主要集中在西陵城外的九龙坡,以及雁山东麓一带的村镇、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