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兴听他夸赞岑雪,已不似原先排斥,毕竟这次若非他大意丢城,不至于让危怀风抛下成婚大礼。想起以前那个被他怀疑“有其父必有其女”的女郎,樊云兴一阵惭愧,道:“羌人虎视眈眈,手里又握着大哥留下的那份手稿,势在必得。若是开战以后,怀风顾不上这儿,咱们要多护着她些,哪怕丢掉老命,也势必要让人家全须全尾,平安回家。”
林况知道这位老二哥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以前因为旧恨反感岑雪,现在情势一变,便开始护短,笑他多虑:“严峪的援军再有三日便到,怀风前几日又刚打下一场胜仗,羌人的图谋,没那么容易得逞。二哥对岑姑娘的这份心,换成新婚贺礼更合适。”
“三日,那日西陵城破,不过在一夜之间,你又知道三日会发生什么?”提起西陵城,樊云兴心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何况严峪在北伐前线,被梁、庆二人缠着,能分出多少力量?要我说,羌人入关后,怀风便该先往南方求援,而不是寄希望于严峪……”
林况听他又一次提起“南方”,神情微变:“可是你也知道,怀风一从那儿回来,就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年那件事,大嫂伤他极深,这次向岑家求娶,他也压根没有跟大嫂知会过,你我便是提,他也断不会听的。”
“事关西陵城,岂还是他意气用事的时候?”樊云兴一时激动,累及伤势,捂着胸口□□。林况忙来扶他躺下,从他热切的目光里看出私心,慨叹:“二哥,严峪能否帮忙度过这一劫,怀风心里有数。至于大嫂,她如今身份毕竟不同,若是来了,便等于向世人宣告她与怀风的关系,怀风这边或许无妨,可是夜郎国人,又该作何感想?”
樊云兴怔忪。林况微微一笑,道:“或许,怀风正是为她考虑,才不愿意开这个口呢?”
樊云兴目光复杂,良久后,自惭形秽,道:“是我糊涂了。”
“二哥不是糊涂,”林况也不藏掖,“这些年来,无论我和怀风如何劝你,你都不肯成个家,嘴上说是应了大嫂的承诺,要抚养怀风长大,可是抚养怀风,跟你成家又有什么冲突?你心里放不下,仍是想等,或者想再见上一面,可是大哥在大嫂心里是怎样的分量,你比谁都清楚,又何必呢?”
樊云兴被戳中秘事,闭上眼睛。
林况接着劝:“这次养好伤后,寻个机会,也把自个的终生大事解决了。趁着怀风也要与岑姑娘拜堂,来个双喜临门,婚后再多加把劲儿,争取赶在怀风前头生个大胖小子下来,别老的慢一步,小的也慢一步,这一步步地慢下去,回头都该管怀风叫爷爷了。”
樊云兴深吸一气。
林况道:“二哥,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你可听见了?”
樊云兴道:“听见了,你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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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雪今日来医馆时,带上了阿黑。
阿黑已七个月大,模样越来越像它母亲,一身黑亮茂密的毛发,耳朵竖起,眉头微黄,眼睛则是深棕色,吐舌头时,一副憨憨的笑模样。危怀风把它驯得极聪敏,会听口令趴下、坐正、转圈,看岑雪在院里晒药材时,还会叼着簸箕来帮忙。
苏氏在屋檐底下煎药,看着阿黑,想起周俊生整日念叨的那几条狗儿,微笑道:“想不到小狗儿也能这样聪明,成精似的,难怪俊生总是惦记。”
“你家俊生哪儿是惦记狗,惦记帮忙养狗的大花呢。”孙氏在一旁接话。
苏氏瞋她一眼。
“大花?”岑雪抬眼,想起小年夜那天,在明州官署花园里看见周俊生给大花三姐妹摘腊梅花的一幕,会心一笑,“俊生喜欢大花呀?”
“没有……”苏氏否认,手里蒲扇打得很急,“没根没据的事儿,六娘净瞎说。”
“六娘”是孙氏的闺名,她姓孙,在家里行六,身边人都唤她“孙六娘”。
“什么瞎说?昨日才给人家写信呢,来官署里叫金鳞帮忙送的,我可亲眼瞧见了。”孙氏秀眉一耸,说得有鼻子有眼。
苏氏讶然,眼珠微转后,唇角浮动淡笑,被孙氏眼尖捕捉:“你看看你,心里偷着乐吧?就是不知道大花今年多大,得再养多少年,才能做俊生的媳妇呀?”
苏氏用蒲扇打她。
岑雪看她两人叙话打闹,忍俊不禁,想起周俊生与柳氏的女儿大花,忽感缘分巧妙,来日可期。却在这时,天空上方突然传来一记号角声,尖锐刺耳,令人心慌。
“不好!”孙氏猛地站起来,看着城楼方向,“羌人来了!”
第116章 对峙 (四)
医馆与城楼不过隔一条街, 号角声响起后,四处传开躁动声。一队队身着甲胄的士卒往城楼方向集结,在城楼底下摆摊的小贩则忙着收摊, 一些来医馆里拿药, 伤势并不严重的军人丢下手头的事情, 转身往城楼赶。前一刻风平浪静的普安县像被一锅热油泼中, 所有人都蚂蚁逃难似的沸腾起来。
“是三军集结的声音……羌人不是在九龙坡吗?没有那么快吧?”孙氏握蒲扇的手浸着冷汗, 整个人僵坐在炭炉前, 满脸震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