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大批羌人突然集结在飞泉峡外,往峡谷里放箭,危怀风以为是羌人准备开战,吩咐麾下按照原计划展开伏杀。
羌人冲入峡谷里后,藏在两侧峭壁上的铁甲军发射弩箭,扔砸落石,在一片惨叫声结束后,火光四起,他们看见躺在草丛里的尸体——哪里是什么羌人,全是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大邺村民。
那一刻,他们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不及回神,震天喊杀声、铁蹄声冲入峡谷,羌人——真正的羌人来了,可是他们手上已没有用来伏杀的兵器。
那一战,他们被困在飞泉峡里,被羌人从三千杀至三百,三百杀至三十。苍天拂晓时,霞光从一线天渗漏下来,像是一场血雨,从前后两侧冲入峡谷羌人皆被杀光,危怀风也几乎成为孤家寡人,倒在一片血泊里。
金鳞与最后几名铁甲军带着危怀风离开了飞泉峡,因为不知何处埋伏有羌人,何时又会有羌人杀来,他们无法贸然回城,仓促躲入了飞泉峡外的村庄。
进村以后,他们第一时间为危怀风包扎伤口,当晚,危怀风醒来一次,自称无碍,可是那以后,他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第五日,已彻底人事不省。
金鳞不断派人往外查探,试图与普安县取得联络,可是离开的人没有任何回音。反而一天深夜,突然有羌人冲进村来,开展搜查,金鳞护着危怀风躲进一堆草垛里,侥幸避开。后来金鳞才知道,飞泉峡一役后,羌人在附近大肆展开搜捕,那些离开的兄弟根本没能活着走出九龙坡。
听完金鳞的叙述,庭院里针落有声,众人黯然不语。金鳞再次把头埋低,想起死去的兄弟们,痛心疾首,无地自厝。
林况叹息一声,在他肩膀用力握了握,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向来八面玲珑、舌灿莲花的人,这一刻也难受得成了哑巴。
沉默使人倍感煎熬,期间,医童一次次打开房门,捧走满是血迹的衣服,提走红得刺眼的水桶。众人看在眼里,心脏更似被割一样,僵硬地站着,嘴唇麻木,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多久后,房门最后一次被从里面推开,众人簇拥上前,围住军医,异口同声问起危怀风的情况。两名军医差点招架不住,垂头耷眼,不敢与众人对视。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可是将军伤势太重,能否捱过来,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众人当头一棒。角天差点要哭出来:“什么意思?什么叫要看少爷自己的造化?你们可是军所里最有本事的大夫,二当家伤那么重,你们不也救过来了?!”
两名军医悲愧交集,一人道:“主帅的伤与樊将军不一样,后背那一处伤口溃烂多日,毒已入骨三分,能支撑到今日,已是大幸。我们毕竟不是华佗在世,能否保住主帅性命,着实要看天意啊!”
众人哑口无言,金鳞听见危怀风的伤口竟然有毒,骇然地抬起头来,满面悲痛。
“角天,”岑雪出声,声音冷静,“去找危夫人。”
“是……”角天应下,醍醐灌顶,“对,夫人一定有办法,我这便去!”
岑雪深吸一气,避开众人,走进房屋里。
外面天色已黯,屋里没有燃灯,暮光昏昏然,照着满是血腥气、草药气的屋舍。岑雪走去床前,看见躺在上面一动不动的危怀风,他全身被纱布缠裹着,像个蚕蛹,仅有颗头颅露在外,面颊惨白,嘴唇乌紫,眼皮往下压着,不再透出一点神光。
岑雪坐下来,从被褥里找到他的手,小心地握住。“怀风哥哥……”她开口,想要笑一笑,呼唤他,然而眼泪决堤,一瞬间模糊视野。
“我在这儿等你……”岑雪吸气,隔着汹涌的泪,凝视咫尺间的心上人,“我知道你听得见,我在等你,会一直等你。你要撑下来,杀尽羌人,收复关城,为所有枉死的大邺人报仇雪恨。你要撑下来,重新来岑府接亲,与我拜堂。你应下的事,不能食言。”
危怀风躺在床上,俨然磐石,悄无声气。岑雪看着他,摧心剖肝,泪落无声。
※
当天夜里,木莎从前线赶回来,带领一名鬓发苍苍、精神矍铄的夜郎巫医走进危怀风房里。
岑雪照旧等在房外,秋风席卷老树,满地枯败落叶簌簌起伏,阿黑陪在她身旁,望着燃灯的窗牖,尾巴不时扫在她裙琚上。
月上中天,深秋寒意袭人,约莫三更时,木莎与那名巫医从房里走出来。
“夫人。”岑雪起身。
木莎没想到她依然等在外面,向那巫医示意,待人先行退下后,走向树角:“阿娅已为他下蛊祛毒,他若争气,三日内应会醒来。”
岑雪眼圈一热,点头应下。
木莎看着她,想起前天夜里她在飞泉峡发疯一样寻找危怀风的模样,那竟是重逢以后,她们第一次正式相见。
“我听说……”木莎微微一笑,尽量让气氛轻松些,“你们要成亲了?”
岑雪一怔,差点忘了,危怀风并没有将成亲一事告知危夫人。当年那件事情,他始终耿耿于怀,不愿意和解。说完这桩婚事的来由后,岑雪特意说明道:“北伐战事仓促,怀风哥哥也是疲于应对,分不出神,所以才没有及时向夫人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