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父亲并不知道那一夜的宴会是他们的密谋之会,更不会想到他用尽心血画下的一切,会成为谋反的铁证之一,为徐家招来灭门之祸。”徐正则眼波冰冷,声音无情,“可是,那幅画父亲从来没有向外人展示过,看过那幅画的人只有我们,只有他。”
“不可能……”岑雪摇头,眼里泪珠滚落。
徐正则漠然不语。
岑雪竭力反驳:“谋反是大罪,爹爹不可能为包庇一个逆臣出卖徐伯伯!”
“可若那个逆臣是庆王呢?”
岑雪一刹失声。
那夜在徐家书房,岑元柏一眼从画上认出庆王。区别于平日的尊贵装束,庆王一袭文士袍衫,飘飘然坐于席间,含笑与众人推杯换盏。起初,岑元柏以为是认错,毕竟天下相像的人何其之多。再者,庆王那时候应是在盛京才对,若没记错,那会儿他正养病居家,不见外人,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升州刺史府里?
揣着满腹疑窦,岑元柏离开姑苏,回了盛京。一次偶然,他与庆王聊起此事,说是在一位友人的画作上看见过一位与其酷似之人,不及说完,忽然发现庆王脸色大变。
他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当然应该知道庆王变脸背后藏有秘密,可是,他没有及时将这一份关系着徐家安危的秘密告知友人。
庆王派出的暗卫像从地狱里赶来的修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杀了与那幅画相关的一切。不久后,升州刺史东窗事发,他金蝉脱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跻身在一群忠臣里,高喊着要彻查叛贼,肃清朝堂。
那个时候,岑元柏在做什么呢?
据说,他赶往姑苏,亲自为徐家人收尸下葬,在寒山寺外的桃花树下长跪不起;据说,他几经辗转,费尽心力,从一名老妇那里寻回徐映白的一点血脉,不惜代价把人带回岑家,亲自教养,视如己出;据说,他为给徐家人报仇雪恨,多次想向朝廷上书请缨,最后总算争取来彻查徐家一案的权利,诛杀了当天夜里作案的一群暴徒……
他似乎做了一名挚友应做的、能做的一切。可是,最后呢?
“最后,他依然是庆王身旁的幕僚,依然在拼尽所有,助庆王夺取皇位,成就大业。”徐正则满眼讽刺,“可分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灭了徐家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庆王。”
岑雪毛发悚立:“不,不会……”
“不会?”徐正则苦笑,眼底冷意不散,瞄向危怀风,“人有千面。阿雪,你眼里的他,与旁人眼里他并不一样。”
危怀风从这句话里听出弦外之音,眉头一锁,知道他是在含沙射影,讥讽当年岑元柏对危家袖手旁观,转头与庆王联姻一事。
“所以,你后来投靠了梁王?”危怀风开口。
“对。”徐正则坦然承认。
那是他从云谷老人那儿游学回来的一个月后。前三年的时光,他借口游学,背地调查徐家及升州刺史谋反一案,开始发现藏匿在那一案背后的蛛丝马迹,并收集线索,窥见了岑元柏虚伪的内心。
梁王似乎是特意在前方等着他的。那个雨夜,他冒雨登门,梁王坐在莺歌燕舞的厅堂里饮酒,看见他来,畅快大笑。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竟然想起了记忆深处的父亲。大概是因为徐映白也是爱笑的人吧。他想。湿漉漉的脚往前一伸,从此踏进了另一滩永不能脱身的泥潭里。
“关于徐家一案的线索,是梁王放给你的吧?”
“谁放的不重要。”徐正则眉目不动,“我要的是真相。”
“要到真相,然后呢?”危怀风难以苟同,话声不藏批判,“做他的走狗,帮他牟利,替他杀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你说骗就骗,赵家村里八十多口人你说烧就烧。徐正则,庆王为一己之私灭你全家,你为一雪心头之恨,又杀了多少无辜之人?你与他,不过是一丘之貉。”
徐正则腮帮收紧,脸色阴鸷下来,良久道:“对。”
他应得坦荡,没有一句辩解与开脱;也应得悲切,没有一点可以倾诉的余地。危怀风喉结滚动,几次欲言又止,眼里的恨与鄙薄淡下来,道:“放了伯父,徐家的仇,我们与你一起报。”
“徐家因何覆灭,我已说得再清楚不过。我放他,便无法放过我自己。”徐正则眼神坚冷。
危怀风结舌。
“江州城里危机四处,他把阿雪交给你,应该不愿意看见你带着她前来赴险。”徐正则起身,看一眼窗外,“走吧,若是再晚,就来不及了。”
话声甫毕,房门“轰”地被人从外推开,一人声音尖利,得意地传进来。
“已经来不及了——”
第135章 反杀 (三)
三人掉头, 一群佩刀的官差从雅间外冲进来,后面紧跟着一位翠绕珠围、气度雍容的妇人,正是庆王妃。
“我就说向来恭厚的徐公子怎会突然背叛恩师, 与我一起收拾岑家, 原来这背后竟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啊。”
庆王妃谑笑着, 眉眼飞扬, 布着褶皱的眼角溢满看戏一样的畅快与得意。原来, 这世上憎恶岑元柏的并非她一人。原来早在她以前, 就已有人对岑元柏恨之入骨。灭门之仇啊, 那可是蹚黄泉、下地狱都不能泯灭的痛楚,徐正则堂堂男儿,岂能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