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郁气稍解,感念天不薄人,王府里的家事虽然令人伤透了心,但好在眼前这个儿子是能顶事的。那一对母子放着原本可以高枕无忧的太平日子不过,多行不义,自取灭亡,他也无能为力。
“徐正则的事,孤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他竟能狠心走到这一步。当年岑元柏执意收养他,孤就说过当心养虎为患,他偏不听,落得眼下这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庆王语气鄙夷,想起岑家发生徐正则背叛恩师这样的事,也没安生到哪里去,胸腔里越发顺畅了些,道:“岑元柏勾结那边的事,罪证都搜齐了?”
“齐了。”王瞿道,“从六月开始,他与雍州那边陆续有书信往来,虽然信是烧毁了,但是替他传信的人已经招供。”
“他呢?可认罪了?”
“没有。”
“叫他来见孤。”
王瞿踯躅片刻,低声道:“昨日城里有人劫狱,岑元柏已被劫出城外。”
庆王靠在椅背上,本来闭目养神,听见这一句,眼皮掀开,底下冷光四射。
王瞿跪下,请罪道:“孩儿办事不力,还请父王责罚!”
庆王面色阴沉,因着瘦削憔悴,整个人看起来比往日更显阴鸷。他想是费了些力气隐忍,盯着底下许久,才开口:“何人所劫?”
王瞿说是危怀风,并把前日有一名夜郎来的女人找着自己,要做交易的事情说了。
“那女人如今就在府里,父王若有疑虑,可以提人来审。”
“叫来。”
“是。”
不多久,扈从押人来见,庆王目视前方,但见日光里走来一位身姿高挑、气质不俗的妇人,约莫四十左右,鼻梁上戴着一块银制的半脸面具,里面是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彼此视线隔着很长一段距离对上,庆王背脊倏地一寒,像有蚁虫爬上脊柱,令他猛生厌恶。身为雄踞一方的亲王,已有许多年没人敢给他这样的感觉了,他眼神很快沉下来,周身散发戾气。
扈从领人进来后,颔首退下,木莎站在书案前,与跪在地上的王瞿并成一排,仰脸看着上方的人,目光似镞。
庆王更感不悦,忍耐着开口:“你见了孤,为何不跪?”
木莎淡然:“夜郎人不跪活人,还望见谅。”
“但这儿是中原,不是你的夜郎。”
“是吗?听闻中原人重情重义,若是面见救命恩人,少说也要磕个响头。我昨日为王爷解了蛊毒,对您有救命之恩,为表谢意,您是否要给我磕个头呢?”
“住口!”王瞿震惊,忍不住喝叱,“谁允许你这样与我父王说话?!”
木莎唇一扯,神态狂狷,王瞿看在眼里,惊疑难定,突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
庆王的眼神也在一瞬间几经变换,他盯着眼前的女人,手在太师椅扶手上收拢,压制着内心的震动,道:“你是危廷的夫人,那个失踪多年后,重新杀回夜郎的国主吧?”
话声甫毕,平地惊雷,王瞿赫然瞪目,旁侧的赵有福等人亦是大惊失色,齐刷刷看向木莎,难以置信。
木莎轻笑:“王爷好眼力。”
庆王也回以一笑,然则手指反扣在扶手上,已快蹭断指甲,手背暴起的青筋蜿蜒,无一处不在昭示着内心的震愤与惊恐。
江州城里关卡重重,王府里更是戒备森严,她竟然敢不带一兵一卒,悄无声息地潜至他眼皮底下来。
等等,她是来做什么的?解蛊?
解蛊……不,不可能,危廷死在他手里,她恨不能饮他血、啖他肉才对,怎么可能会给他解除蛊毒?
庆王胸腔剧烈震颤,脑颅里似乎又有血液回流,那种被锯头一样的痛楚开始蠢蠢欲动。他那一笑僵在嘴角,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着木莎的模样,沙哑道:“来人。”
旁侧的扈从应声而动,木莎昂然:“既然都能猜出我是谁了,该不会以为拿下我,就算是万事大吉了吧。”
庆王屏气,猛地一震,呕出一大滩淤血!
“父王!”
“王爷!”
“……”
众人大惊,扑上来搀扶,看着吐得满身是血的庆王,触目惊心,慌忙往外召唤府医。
王瞿抱着不住抽搐、神智开始混乱的庆王,抬头瞪视木莎:“你……你又给我父王下了蛊?!”
“那不然呢?”木莎漫声,“这畜生于我有杀夫之仇,我不算计他,难不成真要做他的再生父母?”
王瞿气结,恨不能立刻杀掉这女人以解大恨,然而怀里的父亲被折磨至此,若不解蛊,安能存活?
“若我父王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休想走出庆王府!”
木莎被扈从用刀押在原地,欣赏着庆王在王瞿怀里挣扎的痛苦模样,但笑不语。
※
岑雪一行离开城外树林后,下榻在一座濒临长江的小镇客栈里。入夜,秋风吹在窗柩外,古树飒飒有声,岑雪伏在圆桌上,忽然听见咳嗽声,抬头一看,是岑元柏醒了过来。
“爹爹!”岑雪赶上前坐下,泪盈于睫。
岑元柏看见她,百感交集,沙哑道:“哭什么,人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