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拭泪,想起他身上那些千疮百孔的伤,心痛如锥,眼泪根本收不住。岑元柏低声叹息,道:“可有水喝?”
岑雪应有,端来一盏温热的茶水,扶他起来,喂他喝下。
岑元柏躺回床上,环视屋舍,大概猜出目前的状况,询问道:“人都出城了?”
岑雪道:“危夫人仍在城里,怀风哥哥在城外等她。”
提及这件事,她心里惴惴不安,原因是昨日在城外树林分别后,危怀风、木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根本不知眼下是何情况。
岑元柏眉头一皱,思忖道:“今日是初几了?”
“十月初六。”岑雪不解,“爹爹问这个做什么?”
“应该到了。”岑元柏兀自道。
岑雪更茫然,岑元柏看她少顷,忽道:“你们是如何把我救出来的?”
岑雪如实说来,特意提及顾家家主派人来襄助一事。岑元柏听了,并不意外,道:“没错,那是顾晔派来的人。”
“爹爹知道?”
“当然。”
岑雪蓦地一激灵,会意什么:“爹爹从一开始就知道顾伯伯会来救您?”
岑元柏“嗯”一声:“你们是不是以为,有人诬告我勾结九殿下,所以庆王才突然向我发难?”
“难道不是吗?”岑雪怔然。
岑元柏轻轻一笑:“他们没有诬告我,我的确已向殿下投诚。”
岑雪震惊。
岑元柏眼神清亮,缓缓道:“殿下英明,愿信我一回,与我联手夺下江州。我已让旭儿赶往丹阳城,若无意外,那边应该已经发兵过来了。”
第137章 攻占 (一)
九月初, 岑元柏在郢州与贺鸣山商谈军务,突然接到庆王从江州发来的调令,要求他即刻回王府述职。
当天夜里, 岑元柏给在明州官署任职的岑旭发信, 命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岑家, 设法将岑家家眷带至城外, 赶往丹阳城。
北伐一战, 庆王攻取郢州, 丹阳城则被危怀风第一时间占领。那座城池并不大, 然而交通便利,地势高峻,登于城楼,可俯瞰四方, 乃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军事高地。
更重要的是,丹阳城与江州一江之隔,若有充足兵力, 可从那里径直发兵突袭江州。
九月初八,岑元柏渡江,抵达江州地界。入城前一日, 岑旭以一招金蝉脱壳成功带走岑家家眷。次日,岑元柏入城, 前来接风的是同僚顾晔——掌管五万兵马,负责一城安防的江州都督。
昔日,朝堂里风云诡谲,岑元柏身为礼部尚书, 表面上是朝官,内里则是庆王的幕僚。那时候, 顾晔官居从六品振威校尉,身份不高,但已是庆王麾下的一员得力干将。岑元柏在庆王府与其打过几次照面,但是私下并无多少交情,原因大概是两人都脾性冷淡,寡言少语,处在一块,除点一点头外,寻不出多少相投的志趣来。
庆王举事后,岑元柏积极为其筹谋,财政、外交、人事一手抓,顾晔则主要负责军务,两三年下来,已是备受庆王信任的心腹大将,位居一州都督,肩负江州安防的重大职责。可以说,在庆王的势力范围里,顾晔握在手里的乃是他的半颗心脏。
六月初,庆王背刺北伐联盟,与梁王一起勾结羌人,故技重施,假以卖国的行径诱导羌人攻袭危家。岑雪走后的那天晚上,岑元柏在厅堂里枯坐一夜,天明时分,决定向王玠投诚。
雍州的回信来得很快,岑元柏看着宣纸上那一行行娟秀温雅的小楷,努力回想记忆那个狷介放浪、偏执乖戾的少年皇子,满心惭怍,百感并至。
烧毁信后,他开始筹谋布局。
岑、危两家的联姻是一根梗在庆王心头的刺,早晚会被彻底拔除,岑元柏知道时间不多,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瓦解庆王用两年多的光阴打下来的江山,最为有效、也最危险的办法便是离间计。
夜半,更深风肃,岑元柏坐在案前,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人选,一个个关键人物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掠过。
他首先排除的便是顾晔。
原因无他,此人身为江州都督,已然是庆王的头等心腹,两人私下又甚少来往,若是贸然对其进行策反,成则成矣,败则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可是就在岑家事发的前一日,岑元柏居然收到了顾晔派人送来的密信。信里,顾晔下笔千钧,痛斥庆王勾结外贼,卖国求利的荒谬行径,希冀岑元柏能替他向王玠表明心志,若蒙不弃,盼能弃暗投明。
岑元柏看完信后,惊疑交集,本能以为是陷阱,可是转念一想,顾晔性情刚烈,为人方正,并非那等工于心计、奸猾狡诈之徒,何况他满纸愤激,若非是忿之所至,何故至此?
怀揣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岑元柏返回江州,入城时,顾晔前来相迎。两厢见面,顾晔眼神犀利,里头竟像是掺杂愠恼。岑元柏视若无睹,点完头后,径自离开,擦肩而过时,听见顾晔低声质问:“为何不愿与我答复?”
岑元柏一怔,侧目再看顾晔,猛然从那双虎眼里窥见生机。
“那日回城后,没等进王府见人,我便被王瞿以叛主之罪扣押。再后来,我身陷囹圄,被王妃着人行刑,他派人来打点过,否则,别说是一个月,十天我都难以支撑。昨日,你们前来劫我,他的人及时赶来襄助,应也是奉他之命,在暗中密切关注我的情况。总之,若是他向殿下投诚之意不变,待丹阳城那边发兵来后,江州应该就会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