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则在江州败成这样,回去没被严惩,反而能接下冯涛的位置,你以为靠的是什么?”岑元柏反诘,疲累的眼神里不藏犀利,“他的手段,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人是我教养出来的,如何应对,我比你们懂。”
两人默然。
岑元柏为教养徐正则,倾尽所有,可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锻造出来的会是一把捅向自己的刀。
岑雪如鲠在喉,几次想提起徐家旧案,顾虑于措辞,再三搁置,最后实在忍不住,干脆敞开来问:“爹爹,徐家因您而被灭门一事,是真的吗?”
岑元柏面色沉静,良久道:“是。”
岑雪心口收缩,痛意刺骨:“那师兄恨你、怨你,很早便开始在暗中谋划要报复你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
岑雪震惊。
“那次赶往明州城接你,他手臂有伤,被我所觉。你后来告诉我,率领那一批饕餮暗卫的头领被箭射中左臂,我想了想,便猜出是他了。”
岑雪恍然,难怪后来北伐,岑元柏不让徐正则跟着赶往前线,后来他被王懋算计,派人处理,考虑的人选也不是徐正则,而是岑旭。
可是,既然那时候便已知晓徐正则有问题,他为何不拆穿呢?
“爹爹若是早些揭开他的真面目,我们也不至于被杀得措手不及,让你在江州大牢里受尽折磨。”岑雪回想他从大牢里出来的惨状,心有余悸,难以平复,“您为何要瞒着呀?”
“因为他最恨的人不是我,是庆王。”
岑雪颦眉。
岑元柏道:“当年他游学回来,便开始埋伏在岑家,为梁王做事。他若是想杀我,有的是机会下手,蛰伏多年,不过是因为庆王仍在。他与怀风一样,肩负家仇,与庆王不共戴天,我若是拆穿他,他便没有机会再向庆王动手了。”
两人愕然。
“所以,爹情愿以身作饵,养虎杀贼?”危怀风沉声。
若非是岑元柏放任徐正则,他决然没有机会联合云桑给庆王下蛊,接着搅得庆王府里鸡飞狗窜,最终覆亡。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这是顶高明的手段,与诱杀王懋那一计不分伯仲。可是,这一次他所冒的风险也太大了。
“日后若有类似情况,还望爹能如实相告,莫要只身赴险。也莫要忘了……”危怀风微微一顿,看向身旁人,“您说过,在这世上,您才是第一爱小雪团之人。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承受?”
岑元柏略窘,本来是打压他的一句话,竟被他掂来岑雪面前讲,也不给他这老脸几分薄面。
错开岑雪讶然的视线,岑元柏闷声:“不是有你?这头衔,你当初不是要与我争来着?”
那时候,危怀风向他承诺必会对岑雪尽心呵护,做世上第一爱她之人。他那时候想是看不惯他,仍然不愿意接受他要娶岑雪的事实,唇一开便怼——我没死,你成不了世上第一爱她之人。
他自然不敢再多言,哪里有争过?那不是盼着他早走?
“爹说笑了,女婿岂敢?”危怀风笑道。
岑元柏见他笑,眉轩目朗的,一派坦荡意气,胸口也豁然开朗,像是云翳被疾风一卷,漏了天日。
难怪岑雪这丫头能看上这厮啊。
岑元柏想着,唇微动,也跟着笑了。
※
从丹阳城赶往雍州最快也要半个月的行程,岑元柏有伤在身,不宜劳累,为免耽误雍州战事,次日一早,危怀风便开始吩咐金鳞安排车马。
岑家人前来相送,岑旭领着一众弟妹,杵在寒风里含泪送别。岑昊不舍危怀风,听说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摒丢腼腆,壮着胆拉住危怀风的衣袖,话没说成,眼眶被豆大的泪珠吞没。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危怀风提醒。
岑昊咬唇,猛吸一口气,憋回泪水。
危怀风被他逗笑,伸手揉他脑袋:“多吃点饭,等长高了,教你练剑。”
“嗯!”岑昊用力答应。
“下次再有人说你姐夫又黑又凶,上去便先揍一拳,不用讲理。”
“嗯!”岑昊更用力,不迭点头。
马车前,岑雪、岑茵两姐妹执手话别。岑雪替岑茵拭走眼泪,安慰道:“莫哭了,我走以后,你便是家里的长姐,若是发生什么事,你要能与大哥一起担下来,不能因为自己是女儿家,便只想着等人来救助。你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知道吗?”
岑茵噙泪点头:“嗯,阿姐放心,你走以后,我会孝敬祖母,帮衬母亲、叔母,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的。若是有大事发生,我也会全力以赴,不做胆小鬼。”
岑雪失笑,又与她说了会儿话,看危怀风已走来,便拍拍她的手道:“我走了。”
“嗯!”
岑茵头一点,眼泪又差点洒下。
金鳞默默站在一旁,待危怀风扶着岑雪登车后,走上前来,把一物交进岑茵手里。
岑茵正缓着想哭的情绪,冷不丁手里多了一把沉甸甸、冷冰冰的匕首,吓一大跳。
“若有意外,可凭此防身。”
金鳞开口,这还是岑茵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话,声线一如平日,毫无起伏,配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更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