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黑,危怀风一步步走来,人极高,眉骨底下落着阴影,脸庞有些脏,衬得那双眼睛更亮。他没往她看,目光像入鞘的刀一样收着,待走至马前,往马背挂上一包裹后,便翻身上马。
岑雪仰着头看他,他脸庞上的脏污果然是血,喷溅状的血珠落在他俊美的脸上,令他看起来多了种诡异的冶丽。
岑雪没多想,捏起袖口为他擦拭。
危怀风本来要俯低去握缰绳,身体一下僵住。
岑雪专心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污,指尖不经意划过他鼻梁,后知后觉二人鼻息相触,才倏然回神,目光颤动。
危怀风垂眸,他的睫毛黢黑浓密,垂下来时,在眼睑处投落两片薄薄的扇影,像栖息在岑雪指尖的枯叶蝶。
二人目光对上,他忽然一笑,眼底又焕发出那种明亮的神采。
岑雪赧然:“笑什么?”
“没什么。”危怀风笑声喑哑,凝视着她。
岑雪闪开眸光,接着为他擦净脸颊底下的血迹,擦完后,转回身,故作镇定问:“裴大磊派人攻了危家寨?”
“嗯。”
“那赶快回去吧。”
危怀风不应声,双臂从肩后环过来,岑雪几乎是惯性地往后靠,陷入他臂弯里。
※
回危家寨时,危怀风走的是一条岑雪从没来过的路。
岑雪想起当初来危家寨时,危怀风回寨的时候并没有经过岗楼大门,料想寨里另有入口,想来便是这一条。
裴大磊先前在破庙前说,要危家寨给他陪葬,那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藏着后手。岑雪若没猜错的话,掳走自己应该只是裴大磊、何建计划里的一环,他们真正要算计的是危家寨,借自己支开危怀风,是为“调虎离山”。
那现在,危家寨的岗楼大门十有八九是被裴家寨的人包围了。
念及此,岑雪不由担心起寨里的情况。
便在这时,一股阴风擦着头顶掠过,岑雪尚不及反应,危怀风握在缰绳上的手突然暴起青筋。白马“咴”一声,迅疾掉头,冲入树林另一侧,前方又有亮光射来。
“当心!”岑雪惊呼。
危怀风勒马,掉头避开前方射来的一波弩箭,藏入树后,岑雪顺势拔掉射落在树干上的一支箭,认出箭镞上的标志,讶然道:“这是官府的箭!”
危怀风看来一眼,不否认,岑雪惊疑:“裴大磊叫来了官府的人?”
“兆丰县县令是他舅老爷。”
说话间,又有一波箭雨袭来,树林里似处处埋伏着弓弩手,危怀风目光锐亮,策马蛇形,甩开身后的伏击。
岑雪便要再说话,被危怀风伸手在头顶一压:“低头。”
弩箭擦身飞过,“唰唰”射入树干,危怀风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驰入一条夜色婆娑的偏僻林径,便要顺着这一片茂林突出重围,厚积的落叶里突然飞起来一条铁链。
白马猝不及防,被绊倒的同时,危怀风抱着岑雪腾身跃起,不及落地,一大张铁网从脚底飞来!
“大人,成了!”
树丛深处,传来一人振奋的声音,黢黑的茂林很快被火把点亮,数十人从四周围拢上来,一脸兴奋地盯着大树底下挂着的铁网。
铁网巨大,里面关押着的二人抱成一团,外面那人,赫然便是危怀风!
“危大寨主,本官可是恭候多时了!”火光里,一人从人群里走出来,身着藏青色圆领官袍,头戴乌纱帽,年纪约莫五十,长着双凌厉的三角眼,正是兆丰县县令曹沛。
危怀风心知中计,先前埋伏在树林里的弓弩手不过是障眼法,目的就是要引他走入这片茂林,以落入铁网的圈套中!
不祥的预感一步步被证实,稍稍定神后,危怀风道:“曹大人不去帮令甥围攻我危家寨,跑来这里堵我做什么?”
曹沛道:“擒贼先擒王。这点道理,本官还是懂的。”
“是,”危怀风道,“那曹大人就不怕令甥落了单,被我危家人擒了吗?”
火光里,曹沛眼神似古井,一动不动:“裴大磊欺男霸女,恶贯满盈,危家人要是有这本事,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危怀风皱眉。
裴大磊和曹沛的关系众人皆知,虽然这两年来,二人常有不合的传闻,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甥舅。危怀风原本以为,曹沛今天夜里出现在这儿,是要帮裴大磊报被废之仇,可看他眼下这副对裴大磊嗤之以鼻的神色,又不大像是那么一回事。
危怀风沉吟道:“曹大人既然如此公私分明,又何必帮着裴家人攻我危家寨?要是为财,危某双倍奉上便是。你我东邻西舍,日后总有打交道的地方,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多不划算。”
曹沛道:“危寨主不必给本官戴高帽,本官乃是兆丰县县尹,惩匪除恶,本就是本官的分内之职。日前,你率人埋伏雁山西麓,洗劫了一支从中原来的商队,杀人谋财,罪行恶劣。本官今日乃是要秉公执法,替天行道!”
危怀风眼神一变。
曹沛暗笑。所谓“秉公执法,替天行道”自然只是哄鬼的说辞。数日前,裴大磊派人来县衙找他,送上丰厚大礼,以千两白银为价,要他帮忙围剿危家寨。雁山匪患多年,上头几次想管,都是力不从心,曹沛若能借着这个机会清剿危家寨,酬劳不菲不说,还能名声大震,在西陵城那里出尽风头。这样一举多得的事,他自然一口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