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次剿匪,若是能来一招“鹬蚌相争,渔翁获利”,同时歼灭危、裴两家,那便更是不虚此行了。
“来人,”曹沛盯着已是网中困兽的危怀风,下令道,“动手。”
话声甫毕,数名官差捧着一大捆树枝走上来,扔在铁网底下。
岑雪蜷缩在危怀风怀里,从铁网缝隙里窥见底下的情景,不安道:“他们要做什么?”
“是少夫人吧?”曹沛不等危怀风回答,说道,“少夫人莫非不知,当年危夫人为大将军守灵,头七当夜,在灵堂里放了一把大火,最后烈火焚身,伏棺殉情?本官昔日也是大将军麾下,看在你们是一家人的份上,今日便也放一回火,让你们危家人在火里团聚吧!”
岑雪瞪目,她知道危夫人是为危将军殉情而死,却并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死况。当初危廷战败,朝野震动,先皇不等危廷尸首回城,便已下旨给危家定罪。数日后,危廷尸还故里,不及出殡,危夫人跟着瘗玉埋香。岑雪原本以为,危夫人是悲恸难已,才会抛下危怀风离开人世,原来,她走时选择的竟是这样惨烈又决绝的死法?
岑雪肺腑震动,走神时,底下柴堆已越垒越高,眼看便要从四周围上来,岑雪慌忙抬头去看危怀风,却见夜色里,危怀风面色冷漠,一错不错盯着曹沛,眼底似已燃起火光。
“危怀风!”
岑雪试图唤他,他却像是魇住了。
“点火。”
柴堆垒完,曹沛一声令下,官差往柴堆里扔进一支火把,火势顺着枯干的树枝噼里啪啦地往上燃烧,火光冲起,岑雪极快感受到滚滚热浪。
“少夫人,别挣扎了,这张铁网坚不可摧,不是你扭两下便能挣断的。本官知道,你原是岑尚书的掌上明珠,庆王的准儿媳,照理说,本官该给你三分薄面。可谁让你不识好歹,放着锦绣前程不要,非要跑来危家寨做这恶匪家眷,既然如此,便也不能怪本官无情了。”
曹沛在一旁絮絮叨叨,火势迅猛,浓烟开始呛入口鼻。
危怀风终于道:“东家,借刀一用。”
岑雪听见他出声,精神一振,把怀里的鸳鸯刀拿给他。
危怀风一手接刀,一手抓住铁网上方,头一转,压在岑雪耳后:“听着,抱紧我,别撒手。”
岑雪一震,慌忙抱住他脖颈。
危怀风拔刀,刀刃似流光擦开火星,划破铁网,岑雪只感觉身体往空中一荡,被热浪、浓烟裹挟的痛苦瞬间被夜风吹散。
“怎么回事?!”
下方传来曹沛的厉喝,白马一声长啸,飞奔过来接住危怀风、岑雪二人,朝着茂林深处驰去。
“快!放箭!追人!”曹沛防不胜防,惶急道,“绝不可让他们跑了!”
※
夜风肃杀,危怀风狠抽马鞭,在茂林里兜了几个大圈后,彻底甩开追兵,带着岑雪躲入了一处偏僻的山洞里。
蹄声彻底消失,山林恢复岑寂,危怀风用树枝遮挡住洞口后,在洞里点燃火堆,让岑雪先休息。
“不回危家寨了吗?”岑雪忧心。
“寨里有烽火台,示警以后,四方八寨的人会赶来援救,不用担心。”危怀风一语带过,没有提后山树林里藏有兵马一事。他和樊云兴、林况二人早便分析过类似的局势,商讨过相关策略,今夜的状况,他二人足以应付。
岑雪看出他情绪低落,想起先前曹沛提及的事,不再说什么,坐在火堆旁,看回手里的鸳鸯刀。
因为先前划破铁网,鸳鸯刀的刀口不再锋利光滑,锯齿似的,布满起伏的小缺口。岑雪想起自己用这把刀杀死何建的情形,又想起曹沛说的那些话,心潮起伏。
原来,危怀风的人生里还有那样灰暗的一笔。关于那一笔,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事实上,细想起来,关于整个危家,她的了解一直是缺略的、滞后的。
十年前,她还很年幼,耳闻危廷战败的消息,满脑袋里只有一个“怀风哥哥有没有死”的念头。那时候母亲还在,听她哭着这么问,会把她抱起来,摸着她的头,很明确地告诉她“没有”。可是从某一天起,“危怀风”和“危家”就像是瘟疫一样,再没有一人提及,就连母亲也开始闭口不谈,纵使她哭闹着问,也只是用锦帕掩着脸走到一旁去。
危怀风就像是蒸发了,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是后来慢慢长大,她才从外面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噩梦。在那个噩梦里,整日爱笑、爱捉弄人的怀风哥哥一夜间失去了爹娘,失去了家,失去了以前拥有的一切。
他不再是备受瞩目的战神之子,也不再是她未来的夫君。
那他是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关心。等到她再次从他人的只言片语里把危怀风的后来拼凑出来时,他已经变成了西陵城外、雁山上赫赫有名的土匪。
名将后人,竟然变成了土匪。
孙氏说,危怀风是因为失手错杀了西陵城的官差,才会逃到雁山上做土匪头儿的。
危家出事以后,一些人对危廷的报复并没有停止。新上任的西陵节度使要霸占危家祖宅,不然就要危怀风的命。危怀风失手犯下大错,从此变成了被通缉的罪囚,不得不离开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