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二人又并肩从大堂里走出来,沿着树影婆娑的走廊往客院里走。官署不算大,从大堂到客院不过是一射远的路,危怀风尚不及从混沌里抽回神,眼一抬,十丈见方的跨院便已在面前了。
院里有灯,一盏是西厢房的,一盏是东厢房的,春草已恭候在东厢房门外。岑雪收住脚步,抬头对危怀风道:“明日见。”
危怀风道:“好梦。”
岑雪点头,也说了一声“好梦”。危怀风目送她走进房里,视线调回来时,落在对面那扇蒙着昏黄烛光的槛窗上。
他知道,那间房里住着的是徐正则。
※
次日,岑雪在客院厅堂里与徐正则对弈。
晨辉耀眼,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入开阔的厅堂,微风里偶尔飘来几瓣粉白色的落花。徐正则仍旧是一袭白衣,束发用的发带也是雪白色的,他肤色也白皙,整个人被阳光照着,散发出一种不真切的俊美。
“你还没有跟他提和离的事。”徐正则放落一枚黑子。
岑雪分辨着漆盘上激烈的战局,摩挲手里的白棋,道:“我会提的。”
徐正则道:“可有想好如何向师父交代?”
“没有。”岑雪不假思索,坦率里透着几分任性。
徐正则看她一眼,不再多言什么,转开话题:“半个月前,王爷已放弃攻打郢州,如今驻扎在江州,看情形,是打算休整一段时日了。”
“郢州有长江做天堑,本便不易攻占。”岑雪颔首落子,“王爷起兵至今不过半年,便已占据庐陵、临川、建安等郡,声势浩大,兵肥马壮,夺得天下是迟早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王爷未必认为,他如今是兵肥马壮。”
岑雪沉默,知道徐正则说这一句的意图是什么,想起自己当初离开丹阳城,不顾危险前往危家寨的目的,解释道:“他昨日很累,今日睡醒后,会向我兑现承诺的。”
徐正则道:“你很信任他。”
“他没有骗过我。”
徐正则不言,专心下棋,这一局,照样是赢的,可是并没有多少取胜的欢喜。
春草从外进来,禀报道:“姑娘,公子。奴婢瞧见危大当家朝着这边来了。”
岑雪点头,道:“备茶吧。”
徐正则看着眼前的棋局,沉默一会儿后,才起身走至座椅前。不多时,厅堂外人影晃动,来人果然是危怀风。
和昨日一样,他银冠束发,一身戎装,肤色黑亮,眉目间有一股锐利的英气。看见案台上的棋盘,他目光微动,笑着开场:“二位好雅兴。”
“日常切磋。”徐正则拱手,见礼后,温声道,“三月未见,师妹棋艺精湛依旧。”
危怀风回以一礼,听见岑雪尴尬道:“……我都输了。”
徐正则道:“切磋而已,你我的棋局不必分出胜负。”
岑雪不再说什么,危怀风唇角挑着,始终噙着一抹似有又无的微笑,听他师兄妹二人说完后,就近落座。
春草送上茶来,三人相对而坐,气氛忽然有一些僵凝,最后是徐正则先打破沉默:“师妹顽皮,为替家师完成使命,不顾阻拦,执意要造访危家寨。这些时日,承蒙危大当家看顾,让她得以平安无虞,若是她先前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还望大当家海涵。”
“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危怀风眼盯着徐正则,道,“我也不是第一次看顾她。”
徐正则听出话里的锋芒,挑唇一笑:“那便好,大当家是师妹故友,与徐某也算是神交多年,既然都是故人,徐某便不多说客套话了。”
危怀风不语。
“危大当家的和离书,准备好了吗?”
“师兄?”岑雪讶然。
厅堂里,徐正则、危怀风二人目光相对,暗流激涌,危怀风失笑道:“徐公子今日请我来,是来催和离的?”
“师妹是家师唯一的女儿,与庆王世子定有婚约,先前与大当家假成婚,乃是形势所迫,各取所图,大当家应当知晓。”
“是。”危怀风坦然应道,“所以何时离、怎么离,该是我二人的私事。‘假成亲’而已,徐公子不会真拿自己当大舅子了吧?”
徐正则被这一句“大舅子”反诘得脸色窘迫,他看着危怀风,确信此人的眼里藏着敌意,然而他偏偏微笑着,那神态里,有一种桀骜的挑衅。
“先说鸳鸯刀的事吧。”岑雪打断二人,肃着脸道,“先前怀风哥哥答应我,夺下西陵城后,愿以另一把鸳鸯刀作为交易,不知今日可否兑现?”
“可以。”危怀风爽快地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岑雪、徐正则二人一眼看见刀鞘上镶嵌着的红宝石,眼底微亮。
春草把匕首接过来,交给岑雪。
“一把匕首罢了,至多刀鞘值几个钱,你大费周章跑来危家寨,就为它?”危怀风不解道。
岑雪握着这把熟悉又陌生的匕首,手掌发热,见危怀风态度诚恳,想起自己还没有把刀里有秘密一事告知他,倏地有些惭怍,道:“怀风哥哥真想知道我为何要拿这把刀?”
危怀风点头。
岑雪道:“攻入兆丰县那晚,我提议怀风哥哥效忠庆王,你若愿意,鸳鸯刀的事,我与师兄自然会坦诚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