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廷说:“你救他,我放你走。”
危夫人的眼睛亮起来,再次看向行军床上的男人,男人身材高大,脸型方正,眉毛浓黑,此刻被蛊虫纠缠着,苍白的嘴唇不住抖动。
危夫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让危廷等人离开。
一刻钟后,危廷等人再次入内,危夫人坐在一旁,手指头上是刚凝固的血孔,行军床上的男人一头热汗,脸色恢复,逐渐苏醒。
“那是我娘在铁甲军里救下的第一个人,也就是我二叔。”
“樊参将?”
危怀风“嗯”一声。
岑雪意外,想起上次在危家老宅里碰见樊云兴的事情,内心恍然。
“那后来呢?”
“后来,我爹履行承诺,放我娘离开。但我娘没有走,她要求我爹放走俘虏营里的苗人。我爹只答应放一个,她同意了。”
铁甲军里的俘虏营关押着大批的战俘,危夫人作为夜郎圣女,被单独关押,旁边则是战败被掳的夜郎将士。危夫人用自己争取来的机会,换走一名可以回国的夜郎将士,危廷没有反对。
那以后,陆续有从边境回平蛮大本营的铁甲军人出现中蛊的症状,危夫人跟着危廷去给他们解蛊,每一次,都要耗费小半个时辰,到后来甚至更久。
一次,危廷进帐以后,盯着危夫人伤痕累累的手指,道:“你们夜郎圣女解蛊的方式,是否过于残忍?”
危夫人不甚在意地用纱布缠住自己的手指头,歪头谑笑:“怎么,你心疼?”
危廷目光动了动,移开眼。
危夫人走过来,垫脚吹了一下危廷微红的耳根。
危廷低头看下来,目光含着警告,却也只是警告而已。
就这样,危夫人用帮铁甲军人解蛊的方式,为俘虏营里的夜郎将士换取了一个又一个回国的机会,待到要为第三批回营的铁甲军人解蛊时,危夫人的十个手指头已是千疮百孔。
危廷在毡帐前拦下危夫人。
“你不要我救他们了?”危夫人错愕。
“不用你救。”
“可我要救我的将士们。”
危廷看着危夫人,很久以后,承诺道:“你留下,我放他们走。”
夜风袭来,月色朦胧的吊脚楼里飘散开淡淡的幽香,不知是来自于哪一种花草。岑雪听完危夫人与危廷的故事,目光凝在眼前那一片云墨似的扎染里,感慨道:“所以,危夫人就和危将军成了亲,后来再也没有回夜郎?”
“嗯。”
“这么说起来,当初应该是危将军先喜欢上危夫人的?”
“谁知道他们俩。”
“那,危夫人后悔过吗?”
夜郎圣女终身不能婚嫁,更不能与汉人联姻,危夫人为救下俘虏营里的夜郎士卒,答应危廷留在他身边,代价却是背叛族人,为人诟病,终其一生不能返回故里。
“她不会后悔的。”
危怀风说道,声音里忽然多了一种悲凉的决绝意味,岑雪蓦然想起危夫人在危廷的灵堂里纵火殉情的事,心脏像被什么用力地攫了一下,呼吸紧促。
危夫人看着并不是不堪一击的人,可是那一场自焚殉情里,却带了太多疯狂的、泄愤一般的意味。与其说是一种自毁,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报复。
“怀风哥哥,当年西羌一役,危将军的战败是另有原因的,是吗?”
第39章 做客 (三)
岑雪问完这句话后, 危怀风再次沉默了。
当年,大邺民康物阜,四方太平, 朝廷早已不再需要面对昔日狼烟四起的困境, 正是发展经济的大好时机, 先皇却突然下旨要危廷攻打西羌, 夺回前朝丢失的故土。
危廷以先前战争频发, 劳民伤财, 国家需要休养生息为由婉拒, 被一帮主战的朝臣口诛笔伐,责备他贪恋安稳,不再愿意为先皇效劳。危廷当众反驳:“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不得已而为之。大国, 从来都不是靠打出来的。”
朝堂鸦雀无声,先皇诘道:“若有苏秦、张仪这等谋相,朕自然可以‘上兵伐谋’, 可是朕没有苏秦、张仪,朕只有你, 所以,朕需要你‘不得已而为之’。”
次日,向西羌开战的圣旨下发,危廷率二十万铁甲军出战, 襄王督战。
据说,在先皇的诸多子嗣里, 美名最广、才气最高、为人最受先皇偏爱的,便是这一位襄王。那一战,先皇让襄王督战,用意不凡。朝廷上下猜测,先皇或许并不是想要收复前朝丢失的故土,而是想借危廷的将才,让襄王在西羌一役里立下军功,以便凯旋以后入主东宫。
一时间,朝野流言四起。
可惜,众人并没有等来流言被印证的那一日,而是等来了年轻的襄王的噩耗。
那一日,距离开战不过一月有余,盛京城里风雪茫茫,襄王的尸首被送回皇宫,秀容冰冷,穿着的竟然是危廷的战甲。
旁侧立刻有人揭发,说危廷为诡战取胜,竟然让襄王殿下假扮他,是以让襄王成为众矢之的,惨死于沙场上。
先皇震怒,当场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