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弹劾、检举危廷的奏折如雪片一样堆压在御案上,终于在一个火光烛天的冬夜,彻底压垮了危家。
很长一段时间里,危廷不再是“战神”,而是薄情寡义、心怀叵测的“走狗”、“叛贼”。
却不知,危廷被万箭穿心时,戴着的乃是襄王的金冠,披着的乃是襄王的大氅。
那一战,究竟是谁替谁而死?
危家人没有答案,朝廷不会给出答案。
月光寒凉,半开的窗柩在夜风里“吱吱”地响起来,危怀风闭上眼睛,试图压下胸膛里澎湃里狂潮,苦笑一声:“为何要这么问?”
当年西羌一役,危廷的战败是否另有原因,其实只要愿意放下偏见,静下心来认真一想,每个人心里都会有答案。岑雪道:“危将军天纵将才,一生从无败绩,就算是休戈十年,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败给羌人。那一战,怎么看都是疑点重重。何况以危夫人的性情,若非是心怀怨愤,又怎么会做出那样决绝的事?”
危廷战死后,罪名如织,偌大的朝堂里,没有人能够替危廷成功发声,危夫人似乎是在用死亡来替危廷鸣冤。
“可那又有什么用?”似是读出了岑雪的心声,危怀风道,“她那样做,不过是让我成为更不幸、更可怜的人的罢了。”
“怀风哥哥?”岑雪一愕。
“睡吧。”危怀风低声,“困了。”
岑雪如鲠在喉,更多的疑惑无从再问,她看着布帘上映出来的朦胧轮廓,想象起此刻危怀风皱眉而眠的模样,心知这一夜已然触痛他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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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前来看诊的苗医眉开眼笑,很是赞赏地对着危怀风说了好一些苗话。岑雪没听懂,倒是从格秀的笑里判断出来,危怀风感染的疟疾估计是差不多痊愈了。
找人要紧,二人没有再在这里叨扰下去的理由,打算辞别,格秀按住岑雪肩膀,说道:“明天就是尝新节,城里有长桌宴,你们再留一日,等与我们一道过完节再走!”
苗人好客,岑雪是知道的,她不忍泼了格秀的热情,可又记挂着徐正则以及方嬷嬷一行,不知该怎么回答,便看向危怀风:“我听你的。”
危怀风便笑:“这么乖?”
岑雪已不是头一回被他这样揶揄了,脸皮竟慢慢厚起来,目光调去一边,不说什么。危怀风笑着,朝格秀点头应道:“行,叨扰了。”
危怀风答应多留一日过一回尝新节,倒是在岑雪意料以外,不过转念想想,他身上毕竟流着一半的苗人血,估计对故土的风俗有着天然的感情。
次日,岑雪、危怀风跟着盛装打扮后的格秀、久秀姐弟入城,刚走进城门,便被摩肩接踵的人潮挤得差点走不动路,原是傩戏表演已开始了。
岑雪个头小,被乌泱泱的人墙一挤,差点要消失,危怀风忙把她捞住,半圈半抱地护在怀里,调侃:“你怎么跟个小屁孩似的?”
“你才是小屁孩……”岑雪赧然,仰高头看他,越发感觉出两人身高、体型的悬殊。
危怀风指一指旁边骑在一成年男人肩膀上的小女孩,问道:“要不要哥哥驮你,让你瞧一瞧傩戏?”
“不要。”岑雪看一眼那父女二人,想象自己骑在危怀风肩膀上的样子,脸热不已,转头瞄见街头的一家成衣铺里人不多,立刻走了过去。
危怀风跟进来,看见岑雪在认真欣赏店铺里的银饰和苗服,不动声色看着。店家是个三十多岁的苗族妇人,看见岑雪,先是为其娇美殊丽的容色一震,后又被危怀风的英气所吸引,展眉迎来,不知是说了些什么。
危怀风指了指岑雪,笑说:“妹妹。”
岑雪挑起一件藏蓝色底彩线绣花的百褶裙,听见这声笑笑的“妹妹”,眼神微烁,心不在焉时,店家迎过来,用汉话说道:“这个颜色太深啦,老气,妹妹来看这一套,这个才适合妹妹哩!”
岑雪看过去,店家手里捧着一套红色的苗服,上身是大交领襟衣,衣襟、衣袖、两肩用彩线绣着花草图案,下着青布长裤,外系由二十四片花条带联成的条裙。
岑雪头一次看见这样艳丽的苗服,微微愣神,店家抓住机会,捧着衣服走过来,要给岑雪换上试试。
危怀风在岑雪肩头轻轻一推:“试试。”
“不用……”岑雪越发局促,不知为何,想起自己换上苗服的模样,内心竟有种无端的羞臊。她转身走去橱柜前,假装在欣赏上面琳琅满目的银饰。
危怀风挨过来:“那么好看,为什么不试?”
岑雪闷声:“你怎么不试?”
“那是女装。”
“这里也有男装啊。”
“哦,你想看我试?”
“不想。”
“那我试什么?”
“……”
岑雪说不过他,头扭到一边。
危怀风笑:“不肯试苗衣,试试银饰总行吧?”
岑雪不做声,神色有所松动。
危怀风看着橱柜,拿来一款饰品,那是一只银镯,样式古朴,开口处缠绕着银箍,可调节大小。
岑雪发现和他的那一只很像。
危怀风握着银镯,转头看一眼岑雪,抓起她右手,把银镯套进她手腕上。